“说。”
“第七场戏里,您为什么要摸被告席的栏杆?剧本没写这个动作...”
展轩拿水的手顿了顿。那是他设计的细节——律师质询关键证人时,手指无意识摩挲木栏杆,暴露出冷静下的焦虑。开拍两周,连导演都没注意到。
“带笔了吗?”展轩突然问。
丞茫然摇头,看着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万宝龙钢笔。钢笔在灯光下泛着乌木光泽,是去年电影节最佳男主的附赠礼物,他平时不常拿出来。
“记下来。”展轩把笔塞进少年手里,指尖碰到他微颤的腕骨,“好演员要会偷戏。”
丞的手抖得更厉害,低头旋开笔帽时,展轩看见他睫毛投下的扇形阴影,那颗泪痣随眨眼轻颤,像宣纸上的墨点被风拂过。
“这里,”展轩俯身点着剧本,闻到少年衣领上淡淡的肥皂味,像刚晒过的床单,“‘举证责任倒置’是情绪转折点,但台词太学术...”他在页边画了条波浪线,“这时候加个小动作,比如攥紧文件袋,或者碰一下栏杆,观众才能看懂人物的压力。”
丞的瞳孔瞬间亮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他记笔记时,舌尖会不自觉顶住上颚,左脸颊鼓起小包。有次展轩故意说错法律术语,他笔尖立刻在纸上打转:“《刑法》第68条不是这么说的!”
“懂得不少啊。”展轩挑眉。
丞突然红了耳朵,笔尖顿住:“我...我爸爸喜欢法制题材,家里有很多相关的书。”说完咬住下唇,手指紧张地抠着剧本封面。
窗外下起雨,雨滴在落地窗上蜿蜒成透明的蛇,爬过城市霓虹。展轩想起副导的嗤笑,想起少年开胶的鞋底、卷边的剧本,还有那句带着怯懦的“我爸爸很喜欢”。熟悉的刺痛从胃部升起——他太熟悉这种藏着掖着的倔强,像当年的自己,攥着皱巴巴的试镜通知在导演门口等三小时,连“请给我机会”都不敢说。
“去洗个热水澡。”他起身拉开衣柜,拿出没拆封的纯棉睡衣,“衣服可能大了点,凑合一晚。”
丞抱着换洗衣物站在浴室门口,突然转身:“哥为什么选我?”
花洒声恰好响起,氤氲水汽模糊了少年的轮廓。展轩望着磨砂玻璃上的剪影,想起十年前某个导演对他说的话,那时他也是穿不合身戏服的新人。
“因为你在学生作业里,”他提高声音压过水声,“连后脑勺都有戏。”
水声停了一瞬。
等丞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时,展轩已经热好了三明治。少年穿着他的睡衣,领口宽得露出半边锁骨,像误入豪宅的流浪猫,拘谨地站在客厅中央。
“头发。”展轩扔过去干毛巾,“不擦干明天脸会肿,上镜不好看。”
丞手忙脚乱接住,发梢的水珠甩在茶几上,其中一滴落在剧本上,晕开钢笔字迹。少年发出抽气声,慌忙去擦,却把墨水蹭得更花。
“完了完了...”他声音发颤,眼里快急出泪。
展轩看着他泛红的指尖,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触感比想象中柔软,带着潮湿的暖意,像揉着刚晒过的棉花。他收回手,指腹还残留着暖意:“去睡吧。明天带你认机位,别怯场。”
丞抱着剧本和钢笔走向客房,在门口回头,眼眶有点红:“哥...”
“嗯?”
“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少年的眼睛亮得像夜雨中的路灯。
主卧门关上后,展轩在窗前站了很久。雨停了,城市灯火在玻璃上投出模糊倒影。他想起丞低头时后颈凸起的脊椎骨,想起他纠正法律术语时发亮的眼睛,想起那颗泪痣。
手机亮起,搜索栏里是“晨曦娱乐丞”。结果寥寥,只有半年前的校园戏剧节报道:《XX大学话剧社<雷雨>获最佳改编奖》,配图里丞饰演的周冲站在舞台角落,灯光只照亮半边侧脸,眼神干净得像口深井。
展轩按下截图键。画面里少年仰头的角度,和今晚问“为什么选我”时一模一样。
窗外,云层缝隙漏出一线月光,轻得像谁悄悄放了颗会发光的星子,落在他握着手机的掌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