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齐阶被楼下嚷嚷人声吵醒，青方镇上空云层堆叠，大雨将下未下。本该是极其扰人的天色，大街小巷里却行人密集，虽谈不上载歌载舞一派欢欣，却也如火如荼，很是热闹。

各处商贾门户大开，路边架起两排摊贩，七八岁的小孩循着长街玩闹，遇到熟人停下来问句好，小镇四方皆邻里，长辈也放心他们在外折腾。

行人如织间仿佛昨夜暗街红雾只是幻觉。

晨起微风吹动额边发，齐阶略微有些愣神，视野里闯进一抹亮色。净萧一身白衣利落干练，长发高高束起，袖口落着暗纹那只手替旁边的钱夫人提着篮子，路上遇到长辈还能说笑两句。

兴许是有所察觉，净萧忽然抬头，正对上二楼齐阶望下来的目光，他于是笑起来，抬手冲这边挥了两下。

齐阶心神稍乱，眼光下意识错开，再抬眼时檐下已无人。

门口这时响起敲门声，净萧在外朗声问他：“师尊，我可以进来吗？”

白日里那些弟子布下的火阵收回，也不怕被发现，齐阶于是探出缕鬼气去为他开门，自己站在昨日鬼婴冒出的地方细细打量。

净萧满脸乖觉，“昨日师尊也见着那东西了吗？”

“稚子顽劣。”齐阶语气淡淡的，“不是大恶之像。”

鬼婴幼年夭折，故智商不高，胆子还小，昨夜见势不妙却逃得飞快，要么是这孩子从小就会看人脸色，要么是吃过太多亏养成了本能。

“今早我同钱夫人去了趟市集，得知青方镇内除早年几个孩童闹过高热，从未有鬼婴害人的例子，既非恶鬼，为何昨夜顶着火阵也要找上我们？”

那阴影处还残留些微鬼气，齐阶伸手趁它散尽前拢在手心，闻言倒真升起做师长的兴致，“你不怀疑钱氏夫妻吗，昨夜一觉酣眠也许是酒水的缘故。”

屋子里布置简单，净萧站在桌前摆开那一套茶具，“钱老板善经商，钱夫人明世故，二人对子女都是满眼疼爱，取酒待客是常理。”

“而那酒水也确实有问题，不过与两位老人无关，酒香里混着鬼咒，可让人身心疲乏，今早我特意去了那酒窖，发觉里面最上乘的酒便是雨垂铃，内里都掺了咒术。”

小镇不是大富贵之相，邻里吃酒重痛快，一摆就是大坛海碗，这种吃法当然不会用上品酒酿。如今这镇子里出得起钱杯盏品酌的只有大宗门下来的几位弟子，可见那鬼咒是专门下给修士。如今要再加上带有女儿家信来的两位“贵客”，那鬼咒是提前施下，此番也可说是受到牵连。

更何况那一点咒法，其中鬼气强度还抵不过方才齐阶探过去开门的。

净萧晨起特意去探了，发觉两位老人身上误用的鬼咒已经被解开，可见昨夜鬼婴也是来做了好事的。

“若要细究起鬼魂为何对非亲非故两位老人这样亲昵，我觉得是因为这个。”他手中动作不停，偏头看向柜角上方一堆幼童玩具。

齐阶五感敏锐，听见楼下欢声笑语，钱夫人靠在柜台上对小孩调笑：“又被你爹打了？”

原本就委屈的孩子被嘲笑后眼泪止都止不住，钱老板笑呵呵地走到前台把人抱起，口中哄着，“哟，怎么还哭了呢，老伯给你做了栗子糕，咱们吃东西去好不好……”

鬼婴对父母关爱有本能的憧憬，倘若城中没有一群半吊子的高门子弟，齐阶觉得这时候暗处会有两团甚至更多黑影远远跟在钱老板身后，一脸艳羡地望着白瓷盘中栗子糕。

此地鬼婴有灵性，知晓鬼对人有危害，再渴慕也不会敢凑近一点。

净萧手上泡好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递到齐阶面前：”师父，我说的对吗？”

齐阶接过热气氤氲的茶盏，略一颔首。

看起来是要在此多留几天，两人下楼时刚好钱夫人端着饭菜上楼，她解释楼下小孩子闹腾怕惊扰道长，净萧一早上已经混得如鱼得水，闻言没做推辞，“那就多谢钱婶了。”

钱夫人大手一挥，“谢什么，这菜钱还都是你付的呢。”

这便是人情来往的好处，不到一日光景，吃喝满足，消息探清，还对此地祸事有了初步认知。换作齐阶往常作为，昨日夜探沼泽，先想办法和鬼物打个照面，一架打完再细问清楚善恶，继而决定是扔去地府交给判官鬼，还是放任不管解决误会。

总归一趟下来谈不上舒适。

他对钱夫人道过谢，刚出门就又回了屋，这次进的是净萧房间，齐阶先去把遗留的鬼气收了。

此地炽月轩弟子来的时候共有五人，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加冠，后来其中一个不知道怎么就跑了，其他人对此见怪不怪，镇民所知也只有这四人平日里会转悠着捉鬼。

每日正午四人会至酒楼用饭，后捎上两坛雨垂铃回客栈，之后就要等到入夜才会外出放符守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