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入世,二人便商好以师徒相称,齐阶心里本是些玩笑的意思,想必古往今来,让师尊成了弟子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
熟料后续与心中所想不同。
净萧真的一板一眼叫了句师尊,他没有玩闹的心思,自身停在十五岁,修行本就缺个引路人,齐阶带他离开了磬微山,往后便也想一直缀在他身后修习。
齐阶忍住去碰墨玉的想法,再抬眼时神色认真,自认眼下情况担得起尊长,于是原本说来隐藏身份的称呼里就存了几分真心。
南氓之行便这样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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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水村的虫鸣算不上吵闹,细品下来其实还挺好听。
一日一曲彻夜无绝,可惜净萧是没这个福气听完的,过去齐阶习惯从地府跳转,这样顺道可拐去领一块碎片。现如今净萧生魂有损,不易与死气常处一室,四散碎片也已集齐,他只能捡起好些年没用过的传送阵法。
缩地术行千里适合逃命赶路,传送阵百里内可择落点适合寻常出门。然而都不比地狱门实用,念咒画阵都要时间,而鬼气一散怨魂会自己忙着把人往地狱拽,省时省力。
净萧乐得在旁边看着,没提醒他传送阵这种基础法阵他存着一沓。
乡野田间的气息渐远,耳畔虫鸣一散渐渐覆上些其他东西,丝丝缕缕的寒意贴着皮肤往上窜,齐阶身后鬼气被勾出去半寸,长夜里晃的欢畅。
净萧站在他身旁一睁眼,空旷的街道上家家户户门口挂上灯笼,红光被雾气化开,比真正的地府还有阴间气氛。
这雾不浓,以防万一齐阶往净萧腕间束了一段鬼气,无形的东西妥帖地落在袖口,像是绣上一圈暗纹。
“人气兴旺,这雾气虽蕴鬼但成不了气候。”齐阶循着钱柔的描述往前方直走,当下刚过亥时,寻常镇子不应该这般死寂。
净萧侧耳片刻,突然拉上齐阶往旁边躲好,同时不忘给双方扣两道封锁气息的符咒。
齐阶不熟悉仙门法术,没及时察觉到后方灵力波动,此刻反应过来顺着他的力气躲在旁边,同时漫开鬼气随时准备用地狱门。
一串火符自远方飘来,在传送阵入口处燃起一寸火光,齐阶迅速收回鬼气,留下的修士气息也被符咒成功锁住。
闭火符,鬼气越重火光愈盛,也是炽月轩门中符术之一。
来之前两人也对这炽月轩稍有了解,掌门行事收敛多闭关,至今已少有人知其真实身份,大事小事多由长老定夺。门内十位长老皆立于各道顶端,大长老掌火门,手下弟子亦习此道。
传言里还说,炽月轩一门根骨奇佳,个个都是不世出的天才,所以从不轻易下山除患,专心修道,先逐己再入世。
街头巷尾有小儿传唱:掌门不出关,长老无闲安。弟子常宗外,满派自尽欢。
那符燃起不多时便有两人御剑行至火符处,明黄道袍赤金甲,确是炽月轩弟子。
根骨确实上佳,然天才之说多少是经人神化,其实不过几个疏于修炼且缺乏经验的小辈罢了。
“一连封夜四日,终于有异动了,快传音给二师兄,别让这东西跑了。”
飞剑带起火系阵法铺开,没心思再嫌弃几人暴殄天物耽误自身,齐阶与转过头来的净萧对视,貌似是他们方才惹出的动静影响到了几人除魔。如今对方误以为恶鬼现身,恐怕要白费一番功夫。
“要解释吗?”净萧传音。
齐阶摇头,还不清楚仙门之中囚禁珩濯仙尊的人是谁,青方与南氓谷离得太近,目前不适合暴露行踪,就只能让他们白忙活一场。
“方才那人说了是封夜,想来白日会热闹些,趁仙门注意力都在镇子上,我们可提前去探探那片沼泽。”
净萧转头看他,发觉他竟然是认真的,齐阶对着赶时间的做法毫无自觉,一百年都是这么活,实在是没有寻常修士三餐齐备作息规律的行事准则。
他凝神收着身上的鬼气,自以为万无一失后对上净萧目光,略微斟酌着问“有何不妥吗?”
净萧笑着摇头,“没事,只是师尊就不用休息吗?”这话语气热忱和钟水村民一致,满满打趣的意思,却把握好分寸,及时拐回正事。
“今日镇子雾重,想来那沼泽确实有问题,不过这几名修士急于求成,闹出动静太大,去了也是事倍功半,不如先去钱家酒楼了解清楚现状。”
二人意见分歧时齐阶从来无有不应,某位正道弟子前日说的唯命是从早成了耳旁风过。
凡人看不见镇子里的法阵逐渐成形,至阳道火逼退半空游离雾气,镇子上最大的酒楼有人暗中推开窗往外一看,钱老板对着老伴一阵感叹:“瞧瞧,大宗门就是不一样,镇子里的天色都好了不少,都多少年没这么盛火气了。”
老板娘伸手拧在他胳膊上,“真那么信那几个‘小道长’的话,那你还晚间开门窗,不要命了?”
钱老板中年发福,臂上肥肉被这一拧仿佛要了半条命,连忙矮着身子告罪,“是是是!为夫错了,夫人莫气,这不是没出事吗?”
话音刚落,前门就接跟着响起一道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老两口对视一眼,钱老板咽了口唾沫,身子一抖,“为夫方才似乎幻听了。”
钱夫人没好气地一把推开他,走到门边又等了片刻,门外响起道清朗的少年声
“请问是钱老板家吗,我们从钟水村来,钱姑娘托我给家中父母捎封信。”
那封信纸就从门缝里塞进来,钱夫人犹豫着接过,拆开一看确实是自家闺女字迹,连忙拉开门。
只见外边站着两位俊俏郎君,看起来年纪小些那一个扬着笑,两人一起对她一拜,“叨扰了。”
青方镇的祸事是小孩,天底下哪有这样养眼的恶鬼,她挥开身后的钱老板让人进来坐下。
净萧彻底接过在外与人交流之任:“抱歉,出门之时并不知晓镇中有宵禁,来得不巧。”
钱老板已经囫囵看过那信,辨认一番后会齐阶拱手,“前年小女传来的信里就提过钟水村四野安宁全靠道长善施。”他转向净萧,“先前失礼还望二位海涵。”
钱夫人一掌按在他头上,“学什么书生讲话,给老娘把舌头捋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