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布下的阵法只有一重，齐阶施术时没想着给净萧教演，于是这阵法功效也简洁：拒来者。
无论来者是天地人鬼，抑或细小烟尘。
黑色粉末掉落时齐阶睁开眼，思绪拉回现实，他直起身看向南氓的方向，入目是林叶青山，万物无言。
净萧看他脸色不对，“怎么了，师尊？”
表面来看一切如常，南氓险的是草木，此地恶鬼修为都不高，加上有仙门早年间开的“官道”，按理来说对修士是没什么威胁的。
“那些人为了找到你废了不少力，南氓现下给人的感觉很不好。”
薄雾虚虚挂在层叠山峦间，感觉从那边吹过来的风里都有死气，一个失去记忆和修为的珩濯仙尊值得弄出那么大动静吗？
有能力做到这个地步的只会是大宗门，而十二宗门到底是正道，行事应当会有所收敛，再者南氓偏僻四境无人，伤不到无辜百姓即可。
一点死气还翻不出风浪。
齐阶传音强行把睡梦中的陈擎风叫醒，“明日通知改道，换一个入口。”
陈擎风神志不清地回了他一个好，转头继续长夜酣眠。
晚间风凉，净萧想说什么，齐阶就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上一次说错话平白讨来两天十分隐晦的不待见，净萧记下了教训，“那我先回去休息，师尊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废话说完他识相地离开，齐阶走向阵法，在身体即将越过边缘时忽然回头，果然见到人魂稳稳缀在身后。
只是单魂而已，甚至思维都没有，齐阶心底没来由冒出这样一句。
他分明就不心虚！这是冒出来的第二句。
齐阶有些恼怒，接着冒出来第三句，单魂归体后似乎是能保存记忆的。
荒郊野外，鬼修身上散出一股子郁闷，被这些下意识的想法气得不轻。最后阵法是没出的，他人留在阵中，犹豫片刻后遛出身后捆严实的言鬼。
就在言鬼以为自己要被宰了泄愤时，身上忽然一痛，它睁开眼，看到齐阶伸手从它残躯上掰下来一段指骨，又用鬼气填充，如同饵料一般扔在了阵外。
既然指骨只是做容器，为什么不用他自己的，言鬼低头，看到黑色鬼气丝丝缕缕缠绕在齐阶修长泛白的指节间。它收回眼，第一反应是他也有，然而亡魂的外表与棺椁内枯骨无异，黑青白三色混杂，血肉全无的样子怎么都不好看。
管它长什么样都是生前的事了。
为人的回忆淡过旷野微风，它没在意，继续百无聊赖地挂在齐阶身后晃悠。余光瞥到人魂空洞的眼框还特地错开半个身子，谁知道这几人什么关系，理不清好歹躲得起。
一截未开化的言鬼指骨盛着鬼气落在空地上，下方绿草腐化侵蚀，灼出一丈圆空地。当地府的气息泄出时，远处的飘渺的死气仿佛寻到归处，迅速穿过山岚往此地汇聚。
齐阶心念一动，封掉自己半数修为，一道炽热灵力四处冲撞，丹田之下无声无息碎了半根肋骨，空气里多了道极淡的血腥气。
人魂仿佛长在他的影子里，他在齐阶身后，也许看不见那些仗着自身特别而弄出来欺瞒恶鬼的伤。
风吹不动虚无之物一缕发丝，残魂静静地看着。
地府内业链剧烈晃动，砸出沉闷的响声，因果操纵下的厉鬼分出怨魂，去往尘世寻求往日结因的“终场”。
也许换一个对象，那会是无声的狂欢。
地府里的汲律抱着判官笔被这动静吓得不轻，他越过书文，却见前辈依旧躺得安逸。
“前辈……您没感受到吗，地府的阴气好像在往外冲，我们难道不应该去拦一拦吗？”
面前的人习以为常地翻了个身，“这都是因果之内准允的，一年到头时不时就有一次，自己习惯一下。”
汲律于是不敢再打搅他，自己缩回去对着判官笔研究半天才找到办法看到具体情况，这因果另一端连的竟是齐道长。
看起来也不像受伤，怎么会引起地狱怨魂反噬。汲律才刚想完，只见那冲出去的一众怨魂瞬间就被业链捆了回来，身上多裹着厚厚一层死气，在重回地府时死气散开，融进炼狱里。
这场景……汲律无端想起伸进糖浆滚裹的糖葫芦。因着此想法，后面怨魂带着死气回来的样子在他看来都像是一串一串的。
旁边响起声无聊的哈欠，“成天用因果把怨魂溜着玩，也罢，就当是给它们加个刑。”
然后对方眼中却是十分可惜，谁家的鬼在地下还能偶尔出去晃一晃？语气暴露内心想法：他觉得这刑加得像赏赐。
汲律无言，怨魂脱离地府对自身影响巨大，怎么到了他这就变成外出闲晃。道行浅些的小鬼多来几次都能魂飞魄散了，好在这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
往下群鬼一身麻木，类似的经历想来确实没少，轮回因果烙得太深对人对鬼影响都巨大，所以一旦齐阶身上气息显现颓相，群鬼无法遏制怨魂的牵引前往。
不过曾经确实没听过气息衰颓还能伪装出来。
这便是鬼修的特别之处，通身阴气孑然一身，好处是随便吊着一口气都能活，与之相对的，这体质格外招鬼。
吊着一口气就能活，前提是厉鬼能给他留下一口气。
独行者无人护佑无法修行成长，齐阶此道成就算得上空前绝后。
“前辈，您知道齐道长是怎么修行的吗？”汲律到地府后没少了解鬼道，越到后面越觉得不可思议，今日瞧着前辈有兴致理自己，便多问了一句。
那茶香的热气其实是幻化出来的，汲律身子探出文书问他，这个角度看不清神情，那里躺着的鬼像是睡着了，隔了很久才慢悠悠地回他：“修鬼道，先自己成鬼不就行了。”
这话太不走心，齐道长明明是个货真价实的活人。汲律趴回去，欠下的活那么多，这些内情来日再探。
地府之外，天地重归宁寂，齐阶背后的鬼气缠着自身从内而外转了一圈，先前的伤便已恢复如初。
半空中死气散得差不多，南氓外表依旧，山谷里白色花瓣随风摇曳，人无法感知到死气变换，所以官道上的两个修士依旧侧着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