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她临走前,就抓着我的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嘴里念叨着…‘九儿…九儿…’ 她…她是惦记着你啊!怕你在以后…被欺负啊!!”
老姜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抬起粗糙的大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抹去了眼角浑浊的泪花和脸上的煤灰,留下几道狼狈的黑痕。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钉在我脸上:
“你…你告诉老子!这九年!你死哪去了?!那疯老道呢?!他把你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
他的目光扫过我额头的血纹和破道袍,充满了痛苦和不解。
胸口那枚滚烫的子钱剧烈地搏动着,里面的“邻居”被老姜这爆发出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悲伤和愤怒刺激得更加狂躁,一股更加强烈的阴冷怨念几乎要冲破母钱的压制!
额间的血纹灼痛得如同烙铁!
我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身体晃了晃。
“师父…他死了。”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干涩,却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和沉重。
“蹬腿前…把我踹回来了。”
我顿了顿,迎着老姜那震惊、悲愤、又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目光,补了一句,“他说…欠你的酒钱…下辈子还。”
“死…死了?”
老姜脸上的愤怒和悲痛瞬间凝固,化作了更深的茫然和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他…他就这么…死了?”
他喃喃着,像是失去了支撑,魁梧的身体又佝偻了几分,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布满蛛网和油污的天花板,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力气。
楼道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老姜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和我胸口那两枚铜钱无声的对抗。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九年的隔阂,生死的距离,如同无形的鸿沟横亘在父子之间。
良久,老姜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长长地、带着浓重疲惫地叹了口气。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落在我脸上,不再是之前的暴怒和质问,只剩下一种被生活彻底磨平了棱角的、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回来…就好。”
他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进屋吧…外面…冷。”
他不再看我,佝偻着背,像一头被打垮的老熊,艰难地转过身,从油腻的工装口袋里摸索出一串同样油腻、叮当作响的钥匙。
他的手抖得厉害,钥匙插了好几次才插进那扇深绿色破木门的锁孔里。
“咔嚓。”
锁开了。
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陈年汗味、劣质烟草味、发霉的酸菜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独居老男人衰败气息的味道,如同实质般从门缝里汹涌而出。
老姜推开门,没说话,只是侧了侧身,留出一个勉强能过人的缝隙,然后低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子,率先走了进去。
我站在门口,看着门内那片更加昏暗、堆满杂物的空间,胸口那两枚铜钱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
子钱灼热,躁动不安;
母钱冰冷沉重,压着心口。
额间的血纹隐隐发烫。
九年漂泊,阴阳打滚,最终,还是滚回了这个充斥着酸菜和煤灰味儿的原点。
抬脚,迈过了那道沾满油污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