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遂意拼命地思考,自己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的神明。从科学的角度来说,他势必是不会在这么个小县城的边郊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好的小墓园里遇见本该在大洋彼岸晒太阳的……前男友。
怎么会这样呢?他果然还是得罪了哪路神明吗?
林遂意有点悲哀地想。
“小林来了?杵那站着干嘛,进来啊。”门卫老徐见两人站着不动,立刻出来大声招呼,边说话边积极的拉开了那扇大门。
拖长了的“吱”一声,牙酸的要命。林遂意还是抬腿进去了,走之前他还偏头平淡的说:“先生来选购墓地的话,麻烦一块儿进来吧。”
段榆跟着他进去,不远不近的坠在林遂意身后几步的距离,沉默地看着林遂意继续打开营业大厅的门锁,打开业务办公室的门锁,打开灯,打开空调,打开电脑。
做完这一切,林遂意才转身,他重新审视直愣愣杵在那儿的段榆。这人变化不多,更高更瘦了,脸上轮廓明显凌厉,眼神却几乎没变,爱握拳的习惯也没太变。
林遂意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他走过去,伸手示意业务大厅一角的沙发:“请坐,先生贵姓?”
段榆站在原地不动,他盯着林遂意,只是盯着林遂意,眼珠子也不转。
他总是表现出一种幼稚的执拗感,就好像故事就是会沿着他段榆少爷预设的行进轨迹一直下去到结局一样。
然而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林遂意心想。
他又问了一次:“请坐,先生贵姓。”
段榆看他的时候,总让林遂意有种是自己做错的感觉,好像是他欺负了段榆,逼得对方那么沉重的那么难过的看他,可他又没有。
“免贵姓段,段榆。”
他终于说话了,也终于跟着林遂意走到沙发旁坐下。
林遂意勾出一个职业的微笑,他点头,温声问:“段先生,您是想选购哪款墓呢?为谁购墓呢?您本人还是您父亲呢?”
他想。
如果段榆还是不说话的话,他就告诉你段榆其实你根本不用买,因为他一直给自己前男友留着块风水最好的坟,正对着他办公桌延伸出去玻璃窗的那块,松涛阵阵风水宝地,随时等着前男友下葬。
——这话林遂意已经跟姚楚说过无数遍。
他打定主意,要是段榆还不吭声,他就这么说。
可是段榆这人模狗样的玩意儿看着他说:“阿意,我回来了。”
你回来等着下葬了是吗?
*
“段先生,您看那儿。”林遂意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他半侧着身抬手是一看营业大厅西面的那堵墙。
洁白墙壁上端端正正的挂着幅某位不知名书法家的墨宝,金色边框素白宣纸,上书龙飞凤舞四字——“宾至如归”。
是李老板一意孤行花大价钱买下来的,说是低调奢华有内蕴。内蕴内在哪儿了林遂意是没看出来,可他现在懂了,内不内蕴的,用来内涵人倒是怪好使的。
可见李老板是有大智慧的人。
“我们天府公墓呢,宣传标语就是‘山城北花园,您的人生后花园。’我们的服务呢,也同样是秉持着人性化的顾客至上理念,力求做到‘宾至如归’,让每个人来到这儿都有回家的感觉。”
林遂意笑容更甚,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段榆的脸,试图捕捉他的表情变化。他挺想知道,不,太想知道段榆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了。
“所以段先生,您刚才可真是说对了,‘回来了’,有回来的感觉就对了,说明我们墓区给了您家的感觉,这就是您的归宿啊。”林遂意接着往下说,他笑盈盈地看着段榆,像热切地推销,口无遮拦的说着冒犯的话。
如他所愿,段榆完美的表情终于出现丝裂缝,他抿唇,凌厉的眉毛都好像耷拉下来了几分。
……更烦躁了。
林遂意话里有话句句带刺地出击,打到对方身上却跟泥牛入海似的。试问谁遇到这样的前任不糟心,他看你跟看个胡闹小孩儿一样,可到底谁才是胡闹的小孩儿?
反正林遂意忍不了了,他猛的站起来,四条腿是铁艺的藤椅被他的动作带的在地上摩擦出“滋”一道尖锐声音。
他深呼吸一口气,勉强温声说:“如果段先生嫌我在这儿麻烦的话,可以先根据自己的需要看一下导览手册上的墓型和区域,有需要喊我就行。”
离谱。
这像一场梦,梦的前一天林遂意才刚刚在巷子里狠狠的摔了一跤,摔破了膝盖上的皮肉,推着自行车一个人走,梦的再前一天他和男朋友翻墙逃课接吻无所不至。
然后,梦的今天,不知道跨越了几个时空维度的段榆重新出现在林遂意的面前。
台式电脑正在开机,Windows四色的小旗帜上光华流转,林遂意抱臂,认真盯着电脑屏幕,思考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体面一点。
不用转头,他知道段榆一定在看他。
这也属于段榆没怎么变的那些特点之一。这人相当不懂得遮掩自己的感情,包括说在老师,邻居,朋友还有他爸妈面前,但是林遂意愿意把这归因于十五六岁那点盛气,算了。
关于这点特殊的宽容,林遂意和姚楚说过一次,他说我对我前男友一直都有无尽的耐心和宽容度,知道为什么吗?姚楚说因为爱。林遂意摇了摇筷子,不不不,因为前男友是死人,我们不应该和死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