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匿名的炭火,终究是燃在了西跨院冰冷的灶膛里。
天刚蒙蒙亮,一线熹微晨光刺破薄雾,西跨院门前便已然是另一番光景。
这里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冷宫,反而人声鼎沸,排起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队。
苏晚晚今日没穿那身不合时宜的嫁衣,只着一身利落的青布衫,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正带着小桃和几个被香味勾来的、胆子稍大的粗使丫头,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没有像样的厨具,她们便因陋就简。
一块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厚实碎瓷片,冲洗干净后倒扣在地,就成了光洁的砧板。
林子里拾来的粗壮木棍,削去树皮,便是一根趁手的擀面杖。
几块石头垒起简易的灶台,一口破了沿的铁锅架在上面烧水,一个借来的蒸笼正严阵以待。
这便是苏晚晚的“露天厨房”。
馅料是昨日用最后一点体己钱换来的,几颗水灵的大白菜剁成碎末,混上猪油渣增香,再撒上一小撮精贵的咸肉末提鲜。
这正是她前世赖以成名的招牌菜《翡翠白菜饺》的究极简化版,可即便如此,核心的精髓仍在。
她一边双手翻飞,捏出一个个圆滚滚、肚皮饱满的饺子,一边高声向周围的丫头们传授秘诀:“都看好了!这面要三揉三醒,才能揉出筋骨,锁住水分!饺子皮得擀得像纸一样薄,但绝不能破;馅料要塞得满满当当,可又不能漏。最高境界是什么?是咬开一个小口,那鲜美的汤汁要像憋不住的眼泪一样,‘唰’地一下流出来!”
周围的丫头们被她这新奇又带点粗俗的比喻逗得哄堂大笑,连日来笼罩在侯府上空的紧张与压抑,仿佛都在这食物的香气与笑声中悄然消解了。
当第一笼蒸饺出锅,那蒸笼盖子掀开的瞬间,一股霸道绝伦的香气如挣脱囚笼的白色巨龙,咆哮着冲天而起。
白菜的清甜、猪油渣的焦香与咸肉的醇厚,三种味道完美交织,化作一只无形的手,蛮横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
香气顺着风,越过高墙,飘过花园,甚至连远在主院书房的窗纸,都被这股暖香熏得微微颤动。
书房内,谢景行正垂眸审阅一封来自边关的密信。
他执笔的手腕稳如磐石,可就在那股异香袭来的刹那,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猝不及防地砸在信纸上,污了“粮草”二字。
他缓缓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对上门外侍卫一脸见了鬼的古怪神色。
“少主……”侍卫的声音干巴巴的,透着一丝难以置信,“西跨院那边……今儿个早上,蒸的是……‘眼泪饺’?”
谢景行眉头微蹙,冷哼一声:“荒唐。”
嘴上说着荒唐,可那股香味却如同最狡猾的刺客,无孔不入,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的嗅觉,更可恶的是,它竟勾得他那许久没有感受过饥饿的腹中,传来一阵清晰的空鸣。
这感觉陌生而强烈,让他有些烦躁。
他本欲起身避开这恼人的气味,却听见门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结结巴巴的女声。
“少……少主的份,奴婢……奴婢给您带来了。”
是小桃。
她怀里紧紧捧着一只粗陋的瓷碟,碟子上盖着一片宽大的荷叶,颤巍巍地站在门外,像一只受惊的鹌鹑,连头都不敢抬。
侍卫正要上前驱赶,谢景行却抬起手,制止了他。
他的目光落在小桃捧着的那片荷叶上,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复杂情绪。
那翠绿的荷叶上还凝着水珠,正被底下的热气蒸腾着,散发出清新的草木香,与那股浓郁的肉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奇妙的诱惑。
沉默片刻,他吐出两个字:“打开。”
侍卫依言接过,小心翼翼地掀开荷叶。
热气扑面而来,碟子里静静躺着六只蒸饺。
那饺子皮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甚至能隐约看见里面翠绿的白菜馅和若隐若现的肉末。
它们不像府中厨子做的那么规整,甚至个头都有些大小不一,却透着一股鲜活的、滚烫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