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冥阁又滞留了两日。
这两日,仿佛在两个世界之间撕开了一道无声的裂痕,横亘在我与江阙之间,深不见底,寒意彻骨。
我借口伤势未愈,需要静养,大部分时间都将自己关在净室里,尽量避免与他碰面。每一次看到他,他肩头那被我刺出的伤口、他眉心的那道血誓印记,都会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提醒着我那荒谬而可怕的真相。
他变得异常沉默和……恭顺。
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疏离的恭敬,而是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姿态。他会准时送来汤药和灵食,放在门口,轻轻叩响门扉,却从不擅自进入。若是在廊间偶遇,他会立刻停步,垂首敛目,低声唤一句“师尊”,然后便安静地站在原地,直到我先行离开,仿佛我是什么易碎的琉璃,或者令人恐惧的凶兽。
那种谨小慎微,那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比以往任何时刻的疏离都更让我感到窒息和……难过。
我知道,那血誓之后,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他在我面前,彻底敛去了所有可能引起我不安的棱角和气息,将自己缩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壳里。我们之间,只剩下师尊与弟子这层摇摇欲坠的、名存实亡的关系,以及那条以他性命为锁链的、冰冷沉重的誓言。
幽骸真人与几位长老期间又来探望过一次,主要是为了详细了解往生涧内的情况,尤其是关于那“诡异邪影”和旱魃被逼退的细节。
我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半真半假地叙述了一遍,将一切功劳归于宗门秘传的某种爆发性剑诀和几分侥幸,对自己的“伤势”和“反噬”则着重描述。江阙垂首站在一旁,沉默得像一道影子,只有在被问及细节时,才用极其简练、符合他“弟子”身份的语言补充一二,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受惊过度、心有余悸的后辈。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甚至那因失血和“惊吓”而残留的苍白脸色都成了最好的佐证。幽骸真人等人虽仍有疑虑,特别是对那能重创旱魃的“剑诀”颇为好奇,但碍于玄天剑宗的颜面和我的“伤势”,终究没有深究,只是再三表达了感激之情,并承诺会加紧修复封印。
危机似乎暂时过去了。
但我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那风暴不在幽冥阁,而在返回玄天剑宗之后,在我与他之间,在那无法预知的未来里。
第三日清晨,我们辞别幽冥阁众人,启程返回。
来时的五人小队,回去时气氛却截然不同。那四名弟子经过调养已无大碍,但显然对往生涧的经历心有余悸,看向我和江阙的眼神都带着后怕和感激,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毕竟,他们亲眼目睹了“师尊”爆发出的可怕力量,以及江阙“拼死”护师的惨烈(他们以为是如此)。他们恭敬地跟在后面,不敢多言。
我和江阙御剑飞在最前方。
云海在脚下翻涌,晨曦的光芒为云层镀上金边,景色壮丽依旧,我却再无来时的心境。
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我们之间。
我只能听到风声,和他偶尔因肩伤未愈而压抑的、极轻微的呼吸声。
我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他。
他目视前方,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但那份少年人的锐气似乎被磨平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寂的、逆来顺受般的隐忍。晨曦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也驱不散那层笼罩着他的阴郁。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却没有转头,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的心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我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专注于前方。
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净室里,他跪在地上立下血誓时那决绝而痛苦的眼神,那句“我把我的命……交给您”。
信任的基石早已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的东西。像是用最坚韧也最冰冷的锁链,将我们两人的命运强行捆绑在了一起。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它压得我喘不过气。
一路无话。
抵达玄天剑宗山门时,已是午后。
熟悉的剑气云海,熟悉的峰峦叠嶂,却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陌生和疲惫。
掌门师伯玄昀真君早已收到传讯,在主殿等候。
我们一行人步入大殿,躬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