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我看着沙马子娇小的身子,说:“彝族,还是小女娃娃。”
“彝族怎么啦?只要巴心巴肝对你好,还不是照样可以结婚生子!”
我意味深长地笑笑。看着沙马子跟老李老婆忙过来忙过去的样子,就觉得老李的话还是有道理,经历那么多事,那么多人,到头来还在你身边的这个,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沙马子似乎是为昨天晚上的事在道歉,今天完全是挣表现来了。一会儿去餐车买两箱啤酒,一会又让餐车送点火腿肠过来,老李看在眼里,就悄悄地给我说:“你娃捡了金元宝了,还是个有钱人家。”
今天老李还请了火车站工务段的张工过来一起坐。吃饭的时候,我们不知不觉又提到了老李的儿子。老李今天显得有点紧张,说:“大仁兄弟,我听现在有专家说,不要鼓励我们农村的孩子去上大学,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回事?”
“眼镜”不等我说话,抢过去就说:“狗屁专家,这是愚昧农村人的话。”
工务段的张工可能也就二十七八,但看上去颇成熟,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有点孤傲,有点心不在焉。后来我听老李说起张工的故事:从西南交大重点本科毕业,分在成都铁路局,说下基层锻炼,这一锻炼,其他人都回去了,就他还在这小破站上,像是要把牢底坐穿。
“眼镜”不服气,脸红脖子粗,说:“专家都是放狗屁的,他们是既得利益者,他们不想我们去跟他们抢饭碗,故意说读大学不好,要他说大学好得很,你们来吧,不是给自己培养竞争对手了么?”
老李骂了声:“就你龟儿子晓得的多。”
我看都不说话了,这才说:“因人而异吧!我只是觉得读完书之后才是一个问题。如果那时你还想再回来,可能就真回不来了。别人说再也回不去的正是自己的故乡。回不去的故乡就是一个悲剧。”
张工看了我一眼,语气中带着点嘲讽,不怀好意地问我说:“那你不是回来了么?”
我说:“人回来了,地方不是那个地方。”
张工沉默片刻,一会儿过后递了支烟给我,语调低沉着说:“我敬你杯酒吧。”
喝完酒,张工依然显得极是淡定。老李主动岔开话题,问张工说:“是不是要扩建成昆线了?”
张工自己喝了一口啤酒,说:“老李你关心的倒是挺多!铁路!哼哼,以前铁道部领导没有下台之前,大家都在骂他,说光让我们干活不给我们涨工资,捞到好处的从段长到站长到整个铁道部,个个皆有嫌疑。他搞高铁,搞提速,现在他下台了,不搞这些了,大家都不骂他了,开始骂自己,工资涨了没有?没有。人还是那窝子人,提拔你没有?没有。以前马道西昌铁路分局还在的时候,马道多红火,菜都要比别的地方贵两角!我从小就在铁路边长大,从铁路小学到铁路中学,又从铁路中学到铁路大学,现在呢,回来了,马道衰落得一塌糊涂。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凋零啊!就像刚才兄弟你说的,人回来了,地方不是那个地方了。这不是一个读不读书,读不读完书的问题,也不是农村学生的问题,这是这个国家、这个时代的问题:我们走得太快了,来不及回首,顾不得思考!”
“眼镜”听得有些感慨,半天冒出两个字:“乡愁。”
老李听蒙了,找不着北,干脆端起酒,说:“来,不说这些了,你们年轻人怎么这么悲观?喝了酒,我老李要表个态。那天跟大仁兄弟冲完壳子,我晚上回家就想这事,这想了好几个晚上了,我决定,虽然通知书还没拿到,虽然我儿子成绩不好,但只要是能上大学是一定要上的,再差的大学也要去上。”
老李城府真是深呢!我拍拍老李的肩膀,嘴上说:“这就对了!不要怪国家,不要怪社会,更不怪学校,要怪就怪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没有尽到最大努力,没有真正担当起来!”
大家都说开了,老李的话听着都觉得有了些希望,都放开来,大口喝酒吃肉。
老李喝了几口又突然问我:“听说东山村严老大要选村主任?”
我说:“听说是。”
老李又说:“我还听说,他到处说你在给他搞竞选?”
我说:“搞啥子竞选噢,友情客串的。”
李大嫂终于忍不住了,很急迫地给我说:“严老大的事你要少沾些,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说:“谢谢李大嫂,严老大我们一个堡子的,他要选村主任,我给他帮点忙而已。”
“还能帮忙啊,怎么帮呢!”“眼镜”问我。
我说:“就是给他介绍一些新型城镇化的知识什么的。”
“眼镜”又来气了,义愤填膺地说:“他妈的新型城镇化,你这是要把‘村官’要变成‘硕鼠’了,你可不要助纣为虐!知道严老大为什么要不惜代价去选这个村官,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你还以为他真的要做菩萨啊!这一方‘村官’就俨然是这方‘土地财神’。这些人贪污国家征地补偿款、非法转让土地获利、虚报被占土地骗取国家补偿款,为拆迁和项目开发提供帮助得‘好处费’。‘村官’虽小,却大贪频出啊。”
老李骂道:“就你‘眼镜’晓得的多,就你聪明,别人都是瞎子是吧?”
“眼镜”不服气:“我说的不是真的?”
“真的也不是你这样说!人家市上的领导,省上的领导,国家领导不比你行世,不比你站得高,看得远?”老李说。
我听了,不是为自己跳进了火坑而彷徨,也不是为自己真在助纣为虐而惭愧,倒是觉得更有责任去引导、规劝、影响好严老大的宏伟目标了。似乎一时就下定了决心,觉得这是一件很有必要做的事。
那天吃喝完了,傍晚的时候,沙马子说她要回去,可能明天晚上就回来,可能一周以后再回来。我把她送上火车,就去买了本子和笔,准备给严老大写些东西。晚上去西昌学院图书馆也不只是看书了,找些报纸来看,看了就开始一页一页地写些笔记。脑子一闲下来,心里还是会想念起沙马子、刘鸿和阿侯诗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