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分钟时间,我感到仿佛过了一年,我头上汗水淋漓:希望她回消息,又不希望她回消息。
焦虑,紧张,又迫切。
她还是闪烁了一下,叫我小镇青年,然后给我一张笑脸!
我说:“你在哪儿呢?”
她说:“我火车上呢!”
我短暂地停顿,像泄了气的气球,软绵绵地贴在座椅上。
“不过快到了!”她无意的补充让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说:“你去哪儿了呢?”
“从攀枝花刚上来,马上到你们镇上!”
难道真要送上门来让我宰割!
“一个人吗?”
“嗯。”
我内心挣扎,手心里的汗水滴到键盘上。
也许见面还不如不见面。说借钱的事,现在说她不借也许并没有什么,见面了借不到钱会不会恼羞成怒,进一步滑进罪恶的深渊呢?我想着想着,回过去的话却是“能见面么?”
沉默。
——有事?
我咬紧牙巴骨,说嗯。
就算是借钱都可以——那个什么可不行的!
她以为我要干吗!
哪个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
你懂的。我们是陌生人,我不喜欢那样,而且你是个汉人。
我打了个笑脸过去:布什(彝族语,亲吻的意思。)一下可以不?
可以——不,也不行!
我又磨蹭了半天,这才说:“我需要你的帮忙!”
这回,出乎我的意料,她打了个笑脸,说:“啊哈,本小姐最喜欢帮忙了!”我欣喜若狂,说:“哈哈,我来火车站接你!”
她打一个拍手的表情。
人生有很多巧合,这就是一例。前一秒钟你还在地狱中踌躇、犹豫,还在企图谋划一个人的钱财性命,但一秒钟之间你发了善心,那么一秒钟后那个差点被你伤害的人也许马上会成为你的救世主。
善有善报,是不是说的这个意思?
我喘着气爬上小站月台。站在站台上,外轨上停着的货车开始徐徐开动,眼前那片甘蔗林豁然开朗。举目眺望,突然想起一首诗:
南方的甘蔗林哪,南方的甘蔗林!
你为什么这样香甜,又为什么那样严峻?
北方的青纱帐啊,北方的青纱帐!
你为什么那样遥远,又为什么这样亲近?
几弧红色的线落在锃亮的铁轨上,信号机的红光一闪而绿,世界一片和平,还好我没有迷失自己。
从攀枝花开来的慢车终于到了,我跟着火车一路小跑,坚定而热切地站在她车厢门口,在一群人之中她突然出现的时候,我伸出了我的手。
我几乎是把她抱下来的!我欣喜的不只是她的到来,更多的是她化解了我内心的邪恶,我重新大白于天下。
她对我已经完全没有以前的小心谨慎,略显成熟的娃娃脸上此时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她下了车就一直拉着我的手,我们四目相望,悄无声息地在站台上停留。火车开走了,我把她的身子转过来,指着那两道绿色天际线对她说:“看到了吗?玉米地和甘蔗地的中间,那里就是我的家,我就住在那儿。”
她把手放在眼睛上方,顺着我指的地方眺望,表情莫名的兴奋。晚风中我看见她眼光深幽,长长的睫毛有点湿润,搞不懂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走吧,去我那儿参观参观。”回过神来,我没话找话说,“你还没吃饭吧?”
她调皮地说:“那当然,等着你请客呢!”
我不好意思地说:“行,钱不多但管饱。”
我话没说完,她倒是拉我往站台的餐车边去。到了餐车旁,很潇洒地掏出张百元大钞,要了一箱啤酒,又买了许多牛肉干之类的零食,我抱着酒,她跟在我后面,下了站台顺着田间小路往苞谷地里去。
今晚有月亮,繁星满天,银河坠地。
饱满丰腴的月光,好像伸手一抓,它就能在指尖凝结成膏脂。
狗像认识老朋友一样,嗅了嗅她,竟然围着她摇起尾巴。她掀开草帘看了看我的窝,然后把自己的外套和包扔我床上,走过来的时候把我的吉他也拿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