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备好了。”穆额齐浅笑,“按着爷的意思,今年特意选了对平安祥和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不再谈论朝政,转而说起年节的准备。然而彼此心中都明白,这场看似平静的对话下,暗流正在涌动。
用过晚膳,胤祺起身走到窗前。夜色已深,院中的灯笼在雪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他忽然转身,对穆额齐道:“明日我与你一同贴春联。”
穆额齐微微一怔,随即展颜一笑:“好。”
窗外,细雪又开始飘落,轻轻敲打着窗棂。屋内,羊肉锅子的热气尚未散尽,与新插的红梅暗香交织在一起,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温暖而安宁。
胤祺望着穆额齐在灯下整理明日要用的春联的身影,忽然觉得,无论外面如何风雪交加,只要这府中的灯火依旧,只要身边人安然,便足以慰藉这漫长寒冬中的一切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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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这日,紫禁城中灯火辉煌。
除夕筵宴设在乾清宫,殿内金砖墁地,蟠龙藻井下垂着八角宫灯,映得满室生辉。
皇子们按序而坐,胤祺的位置在皇子席次中段,既不显眼,也不至太过偏远。穆额齐随着一众福晋在西侧落座,隔着珠帘望向对面皇子席次。当看见明霜在八福晋身旁坐下时,她眼中立即漾起真切的笑意。
宴席极为丰盛,按照满族习俗和宫廷规制,菜品琳琅满目。有象征吉祥的“龙凤呈祥”,有寓意富贵的“金玉满堂”,还有各类山珍海味,满族传统的萨其马、奶饽饽等点心也一应俱全。宫女太监们穿梭其间,悄无声息地侍奉着。
待宫人们布菜的间隙,穆额齐借着更衣的由头,与明霜一同转到殿外的暖阁里说话。
“快让我瞧瞧。”穆额齐拉着明霜的手,借着宫灯仔细端详,“这几日身子可还爽利?我听说你前阵子总是恶心,特意让人寻了些陈皮梅子,可还合口?”
明霜如今怀着三个多月的身孕,虽还看不出身形变化,但眉宇间已添了几分柔和的母性光辉。她笑着捏了捏穆额齐的手:“你那梅子送得正是时候,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一会儿想吃酸的,一会儿又馋辣的。前儿夜里突然想吃前门那家老字号的糖火烧,可把府里厨子难为坏了。”
穆额齐闻言失笑:“这倒是个新鲜事。我听说酸儿辣女,你这又酸又辣的,莫不是……”
两人相视一笑,暖阁里顿时漾开一片温馨。明霜轻抚尚未显怀的小腹,低声道:“太医说脉象平稳,只是嘱咐要多走动。今日这筵席,我原想着推了,可又怕太过刻意,反倒引人注目。”
“你顾虑的是。”穆额齐会意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殿内,“大福晋因在月子里缺席,太子妃今日独自坐在首位,瞧着倒比往日更清冷些。”
明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轻声道:“我方才进来时,见太子妃妆容格外精致,可脸色却淡淡的,与谁都不多言。四福晋悄悄与我说,今年这除夕宴,怕是比往年都要难熬。”
正说着,四福晋也寻了过来,见她们二人在这说话,便笑道:“我说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不见人影,原是在这里说体己话。”
穆额齐忙让出位置,四福晋在明霜身旁坐下,仔细端详了她的气色,这才转向穆额齐低声道:“今年这宴席,倒是比往年安静许多。”
这话说得含蓄,三人心照不宣。太子地位动摇,朝中风向未明,今年的除夕宴,表面喜庆祥和,底下却暗流涌动。
回到筵席上时,正赶上太子起身祝酒。
太子穿着杏黄色太子朝服,面容依稀可见几分清俊,但眉宇间确实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憔悴,眼下的青影即使用脂粉修饰,也未能完全掩盖。他步履沉稳地走到御座前,恭敬地行大礼,然后朗声陈述贺词。
“儿臣谨祝皇阿玛万寿无疆,国运昌隆。”太子的声音清朗有力,在殿内回荡,“去岁江浙水患,皇阿玛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方使万民得安。儿臣每思及此,深感为君之艰,为子之责……”
太子今日的祝词格外恳切,提及江浙水患时,更是言辞诚恳,姿态从容。若不是眼下的青影太过明显,几乎要让人以为近日的风波从未发生。
穆额齐注意到,在太子致辞时,康熙帝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太子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既有帝王的审视,又隐隐含着为人父的骄傲。
“太子爷的祝词,倒是比往年更加沉稳了。”四福晋在穆额齐耳畔低语。
穆额齐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对面皇子席上的胤祺。他正垂眸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仿佛对殿内的一切都不甚在意。
待太子言毕,康熙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最近难得一见的温和:“保成近来清减了。”
这一声“保成”,让殿内顿时静了下来,连乐声都似有片刻的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