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那笑声很轻,像风吹过风铃。
“真好。”她说,“等我考上大学,也想去看看。”
“你会考上的。”我说,“再坚持一年半,你就能站在任何你想去的湖边了。”
“……嗯。”
我们又聊了几句,关于考试,关于天气,关于她最近在看的一本书——余华的《活着》。她说看到福贵最后只剩一头牛的时候,哭了很久。
“但哭完之后,”她说,“又觉得,人能活着,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握着手机,忽然说不出话来。
街灯把行道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寒风里摇晃。远处有夜班公交车驶过,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司机一个人。
“林薇。”我最终说,“好好考试。等你来北京,我带你去看看未名湖。”
“……真的吗?”
“真的。”
挂了电话,出租车也来了。我钻进车里,报出中戏招待所的地址。车子启动,汇入夜晚的车流。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赵振发来的短信:“纳斯达克收盘:4256.73,再创新高。浮亏扩大至139万美元。建议召开紧急会议讨论止损方案。”
我关掉屏幕,看向窗外。
北京城的夜景在车窗外流淌。高楼上的霓虹灯,立交桥上的车灯,居民楼里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家庭,一段人生,一些悲欢离合。
而在这个庞大的城市里,在这个巨大的国家里,有无数人正在为各自的目标努力。有人想考上好大学,有人想赚更多钱,有人想做出伟大的作品,有人想改变世界。
而我,只是想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快到能追上时间的步伐,快到能在历史的关键节点上,伸出自己的手。
哪怕那只手很小,力量很微弱。
但总要有人先迈出第一步。
总要有人去尝试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
像moonwalk,像在月球上行走。
车子停在中戏招待所外。我付钱下车,走进楼道。感应灯一层层亮起,又一层层熄灭。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响,像某种孤独的节拍。
打开房门,只开了一盏小灯,这是在中戏招待所这六年来换的第三次房间。
更大、更新,还附带了一个小客厅。
我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桌面上摊开着笔记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计划表、时间线、待办事项。
我拿起笔,在最新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1999年12月8日。
然后,在下面写:
纳斯达克4256.73,浮亏139万。高军激烈反对,压力巨大,但必须稳住。
moonwalk初成。舞步像在月球上行走,轻盈,违背常理。
林薇想去未名湖。后年带她去。
写完,我合上笔记本。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夜空很清澈,能看见几颗星星。月亮是弯的,像一艘银色的小船,航行在深蓝色的天幕上。
我想起迈克说的话:“想象你在月球上。”
月球上没有空气,没有声音,没有生命。只有永恒的寂静,和脚下冰冷的尘土。
但有人类踏上去过。1969年,阿姆斯特朗留下那个着名的脚印。他说:“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一小步。一大步。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这双手不小了,皮肤光滑,没有老茧。但它弹过钢琴,写过代码,签过合同,接过电话。它做过很多事,还将做更多事。
未来,它会握住什么?芯片?合同?奖杯?还是另一个人的手?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无论握住什么,都要握得稳,握得牢。
因为路还很长。
夜还很长。
而我的moonwalk,才刚刚开始。
我关掉台灯,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让黑暗吞没一切。
在入睡前的最后一刻,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张汝京站在一片空地上,四周是荒草和脚手架。他指着前方,说:“这里,将来会有一座芯片厂。”
风吹起他的头发,花白,但眼神明亮。
像月光。
像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