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表姨母苏婉清略有耳闻,是顾云深母亲的远房表妹,家境贫寒,多年来一直靠着顾家接济度日,却总是贪得无厌,不仅时常来府里打秋风,手脚还不甚干净,只是顾老夫人念着一丝旧情,又怕传出去丢了顾家颜面,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真正责罚过她。
“这事…要告诉云深吗?”苏婉清问道。
按顾家的规矩,内宅事务本该由她这个“少奶奶”初步处理,但此事涉及家族古董和亲戚颜面,她刚嫁入顾家不久,根基未稳,贸然做主恐会引来非议,最好还是让顾云深知晓。
顾老夫人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了。云儿最近为了汇丰洋行的贷款谈判,忙得焦头烂额,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这点糟心事就别拿去烦她了,免得让她分心。只是…唉,家丑不可外扬,若是传出去,难免会被人说顾家连亲戚都管不好,影响家族声誉。”
苏婉清看着老夫人为难的神色,心中忽然一动。她知道顾云深此刻正处于谈判的关键时期,不能被琐事干扰,而顾老夫人年事已高,处理这种撕破脸皮的事难免力不从心。
她轻轻握住顾老夫人的手,语气温婉却带着一丝笃定:“祖母若是信得过我,不如让我去和表姨母谈谈?或许我能把事情处理好,不让它闹大。”
顾老夫人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惊讶:“你去?她性子泼辣,又爱胡搅蛮缠,你一个刚进门的晚辈,怕是镇不住她。”
“正因为我是晚辈,有些话才更好说。”苏婉清微微一笑,条理清晰地分析道,“表姨母若是面对云深或是祖母,恐怕会因为害怕责罚而抵赖狡辩,反而不好收场。但她对我这个新少奶奶,或许还带着几分轻视,觉得我好说话,反而容易放下防备,说出实话。而且我初来乍到,就算话说得重些,她也不会觉得是顾家故意针对她,既能把东西追回来,又能给她留些颜面,两全其美。”
顾老夫人仔细打量着苏婉清,见她眼神坚定,语气从容,不像是一时冲动,心中渐渐有了主意。她知道苏婉清聪慧通透,既然她主动提出,或许真的能妥善处理此事。最终,她点了点头,拍了拍苏婉清的手:“也好,那就辛苦你跑一趟。记住,重点是把古董追回来,给她留些颜面,毕竟还是亲戚,没必要闹得太僵。”
“婉清明白。”苏婉清恭敬地应下,随后起身,朝着表姨母所在的偏厅走去。
偏厅里,表姨母正坐立不安地搓着手,脸上满是惶惶不安的神色,见苏婉清进来,连忙站起身,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苏婉清没有立刻发难,而是屏退了厅内的下人,亲自为表姨母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中,语气温和:“表姨母,我听福伯说您今日回府了,特意过来看看您。最近家里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若是需要用钱,您尽管跟我说,何必自己为难自己呢?”
表姨母本就心虚,见苏婉清不仅没有疾言厉色,反而如此温和,心中的防备顿时松了大半。她接过茶杯,手指微微颤抖,支支吾吾地说:“没…没什么难处,就是…就是一时糊涂,看到库房里的摆件好看,想着拿去…拿去看看,没想着要典当的…”
苏婉清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表姨母,您是顾家的亲戚,顾家自然不会亏待您。只是库房里的东西都是家族传下来的,每一件都有记录,若是少了,不仅我不好交代,祖母和云深也会为难。今日之事,幸好典当行的掌柜识趣,没有声张,若是传出去,不仅您脸上无光,连顾家的颜面都会受损,您说是不是?”
表姨母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知道苏婉清这是在提醒她事情的严重性。她放下茶杯,声音带着几分哀求:“少奶奶,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把东西赎回来,还给顾家,求您别告诉老夫人和云深,好不好?”
“只要您明日一早把当票和东西送回来,此事我便不再提起,也不会告诉祖母和云深。”苏婉清见她松口,立刻给出承诺,随后从手腕上褪下一对赤金手镯——这对手镯是她的陪嫁,款式古朴,分量十足,价值不菲。她将手镯递到表姨母手中,“这对手镯您先拿着,若是家里真有难处,用它应急也够了。只是以后万不可再动库房的东西,若是需要帮忙,直接来找我便是,咱们是亲戚,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没必要做这种让外人笑话的事。”
这番话软硬兼施,既给了表姨母台阶下,又暗中警告了她下不为例,还送上手镯安抚,让表姨母既惭愧又感激。她紧紧握着手镯,连连点头:“谢谢少奶奶,谢谢少奶奶!我明日一早就把东西送回来,以后再也不敢了!”
处理完这一切,苏婉清才重新回到花厅,向顾老夫人回话。她轻描淡写地将过程说了一遍,只说表姨母是一时糊涂,已经知错,明日便会将东西送回,至于送手镯的事,她只字未提,免得老夫人担心。
顾老夫人听完,看着苏婉清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讶与赞赏。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孙媳妇,处理起这种棘手的家事来,竟如此得体周全,既有手腕,又心存仁厚,懂得顾全大局,比许多男儿都要出色。
“好,好孩子,你做得很好。”顾老夫人拉着苏婉清的手,眼中满是欣慰,“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府里的一些小事,你便多费心些,我也能省些力。”
“是,婉清定不辜负祖母信任。”苏婉清温顺地应下,心中却泛起一丝暖意——这是顾老夫人第一次真正将她当作顾家的一份子,这份信任,远比任何赞美都更让她安心。
然而,当她从老夫人房里出来,刚走到回廊拐角,却看到顾云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背靠着廊柱,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她身上穿着那件熟悉的深灰色西装,手中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显然已经站了许久,或许听到了她与顾老夫人的部分对话。
看到苏婉清出来,顾云深从廊柱上直起身,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婉清心中微微一惊,随即镇定下来,走上前,轻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在书房处理公务吗?”
“刚出来透透气,听到你们说话,便没打扰。”顾云深的目光落在苏婉清脸上,语气听不出情绪,“表姨母的事,都处理好了?”
“嗯,一点小事,已经解决了。”苏婉清点了点头,没有多做解释,她知道顾云深若是想知道细节,自然会问。
顾云深沉默地看着她,月光洒在苏婉清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她忽然发现,自己这位“妻子”,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智慧和魄力,懂得如何用最温和的方式解决最棘手的问题,将体面与实效完美兼顾,只是这份能力,被她藏在了温婉顺从的外表之下,从不轻易显露。
“谢谢你。”顾云深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真诚,“谢谢你处理了这件事,也谢谢…你没有让祖母和我为难,更没有让这些琐事影响我的工作。”
苏婉清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眼中带着一丝笑意:“一家人,何必言谢。你为顾家在外奔波,我自然该为你守住内宅,不让你分心。”
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上,月光将她们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仿佛融为一体。晚风轻轻吹过,带来庭院里桂花的香气,温柔得让人心安。
这一刻,她们之间没有了性别伪装的隔阂,没有了身份差异的距离,仿佛拥有了一个共同的、无需言明的秘密。一种奇异的、基于信任与理解的同盟感,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像一颗种子,在月光下悄悄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