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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失败者之歌(1)(1 / 1)

 第20章 失败者之歌(1) 霍艳

张小雯接到母亲电话时,刚结束了一场不成功的活塞运动。

她枕在男人的手臂上,用舌尖舔着他身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像动物般讨好,回想起以前那些年轻男友每次完事后都立刻抽出手臂,不耐烦地说:“多咯啊”,她一阵厌恶,他们为了一时快活,或者说是一刹的颤栗,承诺给天给地,然后将身体的重负全压在她身上,等到一切归于平静,他们最先抽回的是手臂,一个倚靠都吝啬。

她想,男人才是最自私的动物,以争斗、求欢、享受为目的而生存。

身边的男人同样自私,他不许诺任何天长地久,却对枕臂这种小女生才会提出的把戏从不拒绝,他懂得对女人施予小恩小惠就能换来她们表面不屑却暗自发誓的死心塌地。在情人和妻子间的来去自如,得益于他成功的人生历练,毕竟他已年近五十。

“你回不回来吃饭?这都几点了也没个电话。”沈蓉蓉电话里一副质问的语气,自从她退休在家,就全面掌控了张小雯的生活。

“回来,我买点熟食带回去给我爸喝酒,你就拍点黄瓜吧。”

“不用管他,张功利离家出走了,你回来就行。”沈蓉蓉即将挂断电话前,又补了一句:“还有,现在黄瓜都四块钱一斤了,跟鸡蛋一个价,你家吃不起拍黄瓜,我也养不起你们。等你爸回来以后他伙食归你管,你们爱吃黄瓜爱吃西瓜都随便,以后别惦记跟我这白吃白喝。”通话时长完美定格在五十二秒,把每月的通话时长严格控制在神州行优惠套餐的额度内,是沈蓉蓉生活的一门绝佳艺术,但她总是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像一个“噌”被点燃的煤气罐,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张小雯的心有一半沉浸在对这场性爱失败的不满里,另一半则被父亲的离家出走引发了焦虑,焦虑是这个城市的流行病,谁没点焦虑就仿佛与滚滚前进的时代车轮脱了节。两半都在拉扯她的头发,要将她劈开,她感到自己的偏头疼又要发作了,头顶上一块巴掌大的头皮针扎般刺痛,紧接着就是坏脾气的爆发,为了克制,她拂去男人贴在她胸口不安分的手,摘掉胸前的掉发,从床上一跃而下,用最后一吻在男人额头上轻轻定格。

“我先走了,家里有事。”

“我送你?”

“不用,你再休息会儿,把房退了吧。”

张小雯对着镜子整理衣服时,男人从后面一把钳住了她的腰,用胡茬在她耳边蹭了蹭,试探性的口吻:“这次对不起,要不下次我试试吃药?”

整整三秒钟的时间,她的脑子在高速运算着答案,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对她的一次考验。

“不用了,下次会好起来的。”她转过身,头贴在他的肩膀上摩挲着,像只乖巧的猫。她吐出答案,用腰部的受力感受对方对这个答案的满意度,果然,男人把她搂得更紧了一点,她在两个人狭窄的缝隙里松了一口气。

迈出快捷酒店大门,正是北京最拥堵的时段,张小雯开始后悔自己的懂事,为给男人省钱她只去快捷酒店的钟点房,为给男人省力,她拒绝接送,结果连一辆出租车也拦不到。踏着为了约会才穿的九厘米细高跟鞋,她跳上了一辆拥挤的300路,她想父亲离家出走应该也选择公共汽车这种交通工具吧,他从不舍得打车,坐地铁也是晕头转向,连对公共汽车的印象都停留在二十元月票全市通行的年代。张功利与外面的世界像两条并行不悖的平行线,所发生的联系越来越稀薄,除了从新闻联播里知晓领导很忙外国很乱,他所有的资讯就都来自于为了给沈蓉蓉换购赠品食用油才订阅的《北京晚报》。他每天的生活是以下午四点钟为分界线,四点之前期盼报纸,四点准时拿报纸,四点之后认真看报纸,他贪婪地阅读报纸上每一个字,像要把它们吸进眼睛里,这些年有了老花眼的征兆后,他拿了个断柄的放大镜看,连寻人启事也不错过,张功利后来变得对寻人启事的写作手法颇有研究,他指给张小雯看:“你看,这个写得一点特色没有,老北京的黑布鞋几十万人在穿,其中穿白衬衫的又有几万人,其他什么特征也没有,连个老人照片都没登出来,这找起来岂不大海捞针?以后我要走丢了,你就写身高一米七,平头,肚子和身高不成比例,右侧下巴有一块缝合痕,记得不要写‘必有重谢’,到时人给找到了,你给人一千自己觉得挺重,人家觉得瞎耽误功夫,还不如一毛钱没有,突然冒出一千,有个意外惊喜呢。”

张小雯感到自己站在这拥挤的车厢里快要窒息了,急着去上夜校的白领咀嚼着韭菜盒子,齿缝里冒出一抹翠绿,修筑地铁的民工身上有惨白的泥点,指甲的形状因重物击打扭曲变形,穿着校服的短发女孩的手从长发女孩的腹部向上延伸,仿佛不经意碰到她馒头大小的胸部,她们还含苞待放的胸部让张小雯想起一种零食——旺仔小馒头。青春期初始她对这种女生羡慕不已,不用穿勒紧的胸衣,含蓄驼背做人,接受男生的指指点点。她的胸部发育简直可用“急促爆发”来形容,连续几晚那个地方都涨得厉害,一寸寸地耸高,沸腾的血液在体内奔涌,厚重的校服都掩盖不了她的与众不同,她穿着母亲从百货商店买来的白色纯棉束胸衣,低着头一个人沿着路边的盲道孤独地前行。

张小雯遭遇了前后夹击,前面一位大妈弥漫着生肉味道的环保袋顶住了她的胸口,后面穿着白衬衣的男人,用右手握着iphone4刷微博,左手在她身后蹭着,一会儿是后背,一会是腰,还一度蔓延到了臀部,张小雯几次用眼神示意,无论是瞪是瞥,都起不到震慑作用,无意中她瞥见他微博的名字——五十米深男,三千多条微博,七万多个粉丝,认证信息是一家早教机构的负责人。

一个急刹车,所有乘客身体前倾,司机咒骂见缝插针的红色polo是二奶车,乘客纷纷纠正二奶早开mini cooper了,混乱中,男人趁机在张小雯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她那条丝质的短裙将臀部曲线包裹得浑圆而敏感,她感到男人五个手指受力不均,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大拇指上,而小拇指上的指甲却深深扎入她的肌肤,是这种刺痛感激怒了她。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小雯转过身来,一巴掌,五个手指受力均匀,狠狠地拍到了男人的脸上。

“你这个加v的臭流氓!”

成功集中了所有人的视线,男人的目光怒不可赦,用眼神撕裂她的身体,张小雯开始感觉到自己身体不断在坠,腹部有一个铅块在向下拉扯她,胸口处、两腿间都因紧缩而滚烫,眼泪和血液同时渗出,本该在酒店大床上释放的压抑,直到此刻才找到了迸发的管道,倾泻而下。

张小雯第一次例假也是伴着眼泪开始的。

小学四年级,她是班上第二个来例假的女孩,沈蓉蓉说那是张小雯贪吃太多炸鸡腿的缘故,街心公园一到周末就有游医坐诊,沈蓉蓉拉着女儿的手,坐在了一个面容祥和的老太太面前,说我们孩子怎么这么早就来月经了?医生问了问她的饮食习惯,找到了原因:“现在鸡都是激素催长的,激素促使女孩性早熟,以后管着点你女儿的嘴,你看她都超重了。”将身体努力塞进一件l码校服的张小雯觉得医生嘴里的“真相”一点不如她的面相般祥和,相反残忍地剥夺了她吃鸡腿的权利。

鸡腿是张功利对她学琴刻苦的唯一褒奖,每天练琴赶上父亲回家,她都嗅一嗅空气里有没有炸鸡的香味,张功利把炸鸡腿包裹在一个蓝紫色的尼龙袋里,随手放在桌子上,那股味道能支撑张小雯拉完一整只奏鸣曲,到技术最难的段落,她就使劲多嗅两下,一鼓作气拉到尾音。尾音往往仓促收场,她甩下弓子,把琴扔在床上,从尼龙袋里翻出鸡腿,用手撕开焦黄的鸡皮放在嘴里咀嚼,鸡皮因为时间久的缘故不再松脆了,露出了淀粉的本质,她毫不介意,继续把肉上的油汁吸到嘴里,来来回回,她才舍得用牙齿咬上一口肉,有时咬得太过用力就能看见骨头上那斑驳的红血丝,她连鸡腿的骨节也不放过,放在嘴里用后槽牙嘎吱嘎吱地嚼着,骨头和她的牙齿相撞击,她甚至发动一场歼击战,一鼓作气消灭里面的骨髓。直到最后她举着完整却光秃秃的鸡骨头来到张功利面前,像是在炫耀自己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张功利却说:“洗洗手,继续把协奏曲练了。”

贪食,让她不得不提早经历女人的煎熬。后来上了高中,班上有一个瘦小的女孩从不在体育课请假,不与她们结伴上厕所,女孩们叽叽喳喳揣测她不是她们的同类,只有张小雯固执地相信她是因为贫穷而没钱吃炸鸡腿的缘故,就用一个月的零花钱请她吃了一次肯德基外卖全家桶,半个月后,女孩真的迎来了人生具里程碑意义的时刻,她们光明磊落地一起体育课请假一起交换卫生巾试用,走向了女人最为灼烧的年华。

第一次看见小便池里有血,张小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天生悲观,又记得女孩们在议论班上第一个来例假的女孩时,用了“尿毒症”这个词,不止一个人亲眼看见相连的小便池里,一串鲜红的液体从第一个坑位流向第四个,很快几乎所有女孩都知道了这个秘密,她们对疾病有天生的好奇,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尿毒症”这种病,像模像样地相互普及尿血是最主要的症状。这个在成长道路上打头阵的女孩原本并不招人喜欢,参差不齐的短发,面色惨白的像一张数学作业纸,学习差到连抄卷子都能抄串了答案,老师每次提问都结结巴巴地拧着衣角,身上的衣服一周不替换,散发出一股酸臭味,她没有母亲,只有一个在钢铁厂上班,满脸横肉用巴掌代替道理的父亲。但自从尿毒症的秘密在班里流传开后,每个女孩都抢着对她好,帮她打饭,送她发卡,连作业都替她写好,她们天真地想她真可怜啊,就要死了啊,学校让学习雷锋做好事啊,会发电光纸做的小红花啊!

可过了一个月,她们发现女孩非但没有死的迹象,脸色还愈发红润后,又开始疏远了她,尤其是看见小便池里依然有血,女孩们都感觉受到了愚弄,只有张小雯固执相信女孩会死的,只不过是尿毒症发作没那么快,但总有一天,她流光身体里的血,就会死掉的。

所以,张小雯最先害怕自己会死,而后是被同学疏远,但这一切的恐惧又抵不上她对母亲责骂的恐惧来得迫在眉睫,每次她弄脏了校服,沈蓉蓉就会狠狠把衣服砸在铝盆里,把水花、泡沫溅在她脚上,边洗边骂:“小败家子,我欠了你俩的啊,管吃管住还得伺候你们!”

张小雯哆嗦着用脖子上的钥匙开了屋门后,就瘫坐在沙发上,望着破旧的挂钟,等待死亡的降临,钟表的声音一下下敲击在她胸口,这静默世界里的末日倒数感,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讲,已是最严厉的惩罚。直到日后成人,她也不允许在自己的范围之内,听见钟表指针走动的声音,滴答,滴答,一切要结束了吧。

先回来的是父亲张功利,他的车铃在院子里作响,这个个头矮小却有力的汽车厂工人一下抱起了凤凰二八自行车,支在了家门口,然后推门而入,这个时间,张小雯本应该在练琴。

当他看见琴丝毫没有移动的痕迹,女儿傻坐着时,不高兴立刻写在脸上,他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

“你干嘛呢?”

沉默。

“你练琴了么?”

还是沉默。

“作业写了么?”

张小雯的沉默终于让张功利从不高兴到不耐烦,她把手放在嘴里,用唾液浸湿手指,因为练琴而必须短而坚硬的指甲被她咬得支离破碎,甲皮已经血肉模糊,她还在努力地尝试从湿润的一个肉刺撕破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起来起来,别坐在这儿,赶快练琴去,你妈回来好吃饭。”

他是把张小雯从沙发上拽到琴凳上的,然后才发现,用旧毛巾织成的沙发布上,有一块殷红的血迹。

“怎么弄得?”他指了指。

张小雯狠狠咬着发白的嘴唇,还是没绷住,一下子哭了出来,用难听的鼻腔共鸣说:“爸爸,她们不跟我玩了,我得尿毒症了,我要死了。”

这是张功利在女儿懂事后,第一次把手掌压到她的肚子上,那粗糙手掌的开裂处贴着蔫卷的胶布,他以肚脐为中心旋转、按压,那聚集在女儿腹腔的一团凝固的淤血,渐渐地消散开来,流到身体的各个脏器,张小雯空洞的身体又重新充盈起来,嘴唇也恢复了血色,从抽泣归复平静。张功利打开窗户,窗子透进来北京城的余晖,温暖、舒服地洒在她身上,张小雯渐渐睡着了。

沈蓉蓉下班回来时,一如往昔,张小雯在用拉锯的声音演奏着大提琴,张功利一边焖饭一边坐在板凳上赤裸着上身看《北京晚报》,唯一不同的是门口枣树的晾衣绳上悬挂着滴水的校服、内裤和沙发布。她用鼻子哼了一声:“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天起,张小雯觉得和父亲之间有了一个秘密。

对于张功利的离家出走,张小雯并不意外,甚至还有几分庆幸。沈蓉蓉的语言暴力,就像一锅沸水,张功利年轻时还扑腾往外跳,跳出来抖抖身上的水开始反击,步入中年便明白这是无谓的挣扎,到如今干脆做一只濒死的青蛙,等着活活被淹没。

在55岁生日前的三个月,张功利选择了辞职,这是他自作主张且极端秘密的行为,直到他上交了工服,昏天暗地补了三天觉后,两个女人才明白过来,家里唯一的男人失业了,根本没给她们苦口婆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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