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夜 《看不见的人》2 ###02 阿司

1988年我告诉妈妈不想上学，妈妈说那不可能。

我告诉祖母我不能上学了，祖母说不用管别人怎么说，放学就回来，这里的人都喜欢你。

是的，这个世界上因为有人喜欢你，所以才有人不喜欢你。如果只看事情的一半，一切都会变得无比美好。

而我有更大的美好埋在心里，也许我是一位格格，我们家族有着神秘且令人羡慕的故事。

就像童话故事里被欺负的公主身边总有一个保护她的骑士一样，我身边也有这样一个人——李奶奶家的孙子阿司。阿司和我很不一样，所有人都喜欢他，尤其是老宅前前后后人家的女孩，比他大的喜欢他，比他小的也喜欢他。但是他只喜欢我一个，我比他大一岁，足足一岁，只有我知道阿司是个胆小鬼，到了夜晚他连觉都不敢睡。

李奶奶住在楼下，阿司一个人睡在阁楼。老房子的阁楼都是自己搭建的，墙体不过是几层勉强能立起来的薄板，我和他的距离只有这几层板。

但是，我听不见他说话，他也听不见我说话，因为，稍微声音大些，楼下的老人们就会听到。

我们不说话，只是在墙上弄出滋滋或手指轻敲的声音，告诉对方自己还没睡着，或者把脑袋探出窗外，发出猫叫的声响。

每次我都会先用指尖轻敲三下，三是一个吉利的数字，四就不是。如果阿司没有及时回应，我会多敲三下，但一定是三的倍数。如果因为困倦数错了数，一定要再数一遍，因为错一点点就是大错特错，三是吉利的，而四却是最不吉利的。不论中文或是英语都一样不吉利，是一只匍匐着的野兽，随时将猎物撕扯成碎片。如果是它的倍数就更加可怕，成倍的野兽，披着夜色来到床前。

我很聪明，很少弄错数字，所以虽然反复确认数字会很辛苦，但辛苦完总能安心睡觉。

阿司的爷爷是船员，每年都往日本跑好几次，每次出门就是一两个月时间，爷爷不在家的时候，阿司常常害怕得睡不着觉。他是真的害怕。

他说，窗外有猫叫的声音。我告诉他我们经常学猫叫，他一定是出现了幻觉。他说不是，那只猫每天都会来，在我睡着以后它就来了。那是他们家弄丢的猫。

李奶奶家以前的确养过一只猫，棕色的，非常漂亮，温顺乖巧，总是趴在李奶奶和我的脚边看我们织毛线。有一天她失踪了，两天没有回来，回来后不久我们发现她怀孕了。

“母猫就是这样。”李奶奶边咳嗽边说，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那就生小猫啊，多好。”我和阿司很高兴，满心期盼着快点见到可爱的小猫。

“青青他们都不喜欢猫，说是家里的老鼠也没见少。”阿司眨着明亮的眼睛，嘟着嘴说。

“那是，青青他们谁都看不惯，也就喜欢你了。”我没好气的回应。

“下午去后面打水仗，你去不去？”

“我不去，我会被淋成落汤鸡。”向来如此，我动作迟缓，既害怕打架又害怕被打。

我猜我动作迟缓是有一些与生俱来的原因的，我可能出生时呛了妈妈肚子里的水，或者出生时妈妈没有对我笑，导致了我四肢愚笨。

走路也好，跑步也好，就算是抓人游戏我也要严格按照脑中规划的路线移动，如果走错一步就必须退回去重新来过。

打水仗游戏对我来说要求太高了。

“但是听说你不怕疼。”

“这话谁说的？”李奶奶急切地问道。阿司吓了一跳，连忙看着我求救。

“青青他们说的，说我不怕疼，我怎么可能不怕疼呢，对吧。”我对阿司眨了好几下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是啊，哪有人不怕疼的。”

“别胡说，这话不能乱讲。小林，你真的不怕疼吗？你，不会真的不怕疼吧？”

李奶奶非常严肃，严肃的神情一直没有从我记忆中抹去，后来她一次次问我，小林，你真的不怕疼吧，哎......哎......哎......

每次叹息之间好像都有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阿司和我找到一只鞋盒，在里面垫上一些旧的衣服，满心期待小猫诞生。生小猫那天，猫咪叫了足足有一个下午。青青比我们大一岁，拿着作业本站在走廊上探头往阿司家看，也不知道是看阿司还是看猫。

“阿司，你又不是猫，出来玩象棋啦。”青青喊道。

“不出来，你们自己玩吧。”

“阿司，我们要去小林家阳台上玩，我们家阳台上在腌咸菜呢。”

“那你们自己去啊。”阿司不耐烦地回复道。

“可是小林家我们不愿意自己去啊，她家太黑了，我们怕摔跤。”

青青也许不知道我就在阿司身旁，她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阿司对我说，“别管她，神经病。”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得一点没错呢，我们家怎么可能漆黑一片会摔跤呢，如果按照我脑中的线路行走，就算什么光也没有也不会摔跤。多半是她眼睛不好吧。

老猫叫得越来越凄惨，声音的确和出生不久的婴儿十分相似。

“小林，我去找你外婆帮忙，你在这里管着阿司别让他乱动。”

我点头答应，跪在一旁，看着老猫疲惫的样子，束手无策。心中默念着，“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危险远离，危险远离。

“找我外婆有用吗？”我问。

“我不知道，奶奶觉得有用就有用吧。”

“我外婆是街道工厂缝鼓面的，不是兽医。”

“之前青青家的鸟冻了一晚，也是你外婆帮忙治好的。”

“别说了，我怎么觉得那么吓人。”连忙在心中默念十遍，“阳光明媚、阳光明媚......”

阿司说的是事实，祖母有些奇怪的东西，还有些奇怪的本领。老宅里前前后后的人都尊重她，后街的老人们也都尊敬她，逢年过节或遇到什么事都来找她，她也从不拒绝别人。祖母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是，“能帮就帮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