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六 晴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内,触及屋内的暖意时,体内那紧绷着的弦终于放松,好像有无数的重物压到了身上。
我本想坐在榻上,甚至没能支撑到忠伯端来热水,意识便已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昏睡过去。
昏睡中,只觉得四肢都浸在冰水里,刺骨的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头像是被重物反复敲打,又胀又痛,每一次昏沉后的短暂清醒,都伴随着全身关节酸胀僵硬的钝痛,仿佛这具身体已不再属于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久违的、略显刺眼的阳光,穿透窗棂,斜斜地洒在床前的地面上。那光亮落在眼皮上,带来些许刺痛感,却不肯施舍半分暖意。身上依旧冰冷,裹紧了被子也无济于事。
门外似乎传来忠伯压低的、焦灼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隔着厚重的棉絮。听不清说的什么。
连日风寒积郁,加上昨日山洞里那番惊吓,这身子骨终究是撑不住,彻底垮塌了。
我挣扎着吩咐下去,今日一概不见外客。
意识像漂浮在浑浊的水面,时沉时浮。不知昏睡了多久,竟连父亲也被惊动了。门外响起他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他居然亲自来了。
“为何病得这般重?”父亲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公式化的关切,“药服了吗?”
喉咙干涩发紧,我勉强挤出声音:“刚服下。”
“嗯,”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审视我的状况,声音沉了沉,“近日就好好歇着吧,什么都不要想。等身子养好了再……”后面的话隐没在沉默里,似乎那“再”之后的事情,此刻已不重要,或是不宜深谈(他心里定会觉得我耽误了他的行程)
“……好的,父亲。”身体不受控制的晃了晃,声音闷闷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门轻轻合拢,房间里重归寂静,只剩下自己粗重而滚烫的呼吸。我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
……
再次被身体的疼痛和沉重唤醒时,窗外已是浓得化不开的深夜。墨色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头依然昏沉得像塞满了湿透的棉絮,钝痛不止。强撑着坐起,想提笔记下点什么,可刚写下几个歪扭的字,手腕便酸痛无力,心口也一阵阵发闷恶心,只得颓然搁笔。
?
十一月初七 多云
这几日,时间仿佛在昏睡与短暂的清醒间被拉长、扭曲。头脑像是被浓雾包裹,沉重得抬不起来,真正清醒的时刻寥寥无几。
每次被忠伯轻声唤醒,勉强灌下苦涩的药汁,那药力便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将意识拖回更深、更粘稠的昏睡泥潭。送来的饭食摆在案头,大多原封不动地冷掉撤下,字更是没力气写上几个。
忠伯忧心忡忡,守在床边时,常絮絮叨叨地说着外面听来的消息,声音里满是忧虑:
“公子啊,外面可不太平了!听说灵山那一船行的人,连人带船,莫名其妙就没了踪影!都猜是那伙自称‘断枷军’的……干的勾当!”
“南边也不消停,刚闹了场不大不小的暴乱,说是饥民抢粮,还有些民变和造反,崔家出手极快,派兵给压下去了,可也死了不少人……”
“唉,老爷这几日脸色沉得很,府里府外都加了人手巡护,说是要严防死守,怕就怕那些无法无天的‘断枷军’趁机闹事,搅得幽州不得安宁啊……”
忠伯的念叨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断断续续。
那些消息——灵山的失踪、南方的起义、崔氏的镇压、府中骤然紧张的气氛——都如同模糊的影子,飘进混沌的脑海,却激不起太多涟漪。
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精神的疲惫,像一层厚厚的茧,将我与外界的汹涌暂时隔开。
我只是那棋盘上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连自己的位置都快要看不清了。
……
?
十一月初七 多云续。
(一时分不清是初七的午夜还是初八的凌晨)
不知又睡了多久,意识好似浸没在深水中,就这样昏昏沉沉的做了一个梦:
屋内光线早已黯淡下去,只有忠伯离开前点燃的几盏微弱烛火,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放大了的影子,将一切轮廓都变得模糊而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