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来了,我的生日要也到了。
钱朤一贯是重视生日的,她起得比我还早,悄无声息地准备好了一切。
她难得温柔地笑着,卸去尖锐锋芒,就像她是我真正的妈妈一样,为我点燃蜡烛,为我戴上生日王冠,轻轻拍着手,声音有些沙哑,认真地唱生日快乐歌给我。
透过黑暗中摇晃的烛火,橘黄的光映在她脸上,柔和了她往日的棱角。
我默默许下愿望,吹熄蜡烛,客厅的灯一下又被她全部打开,一个潦草的包装礼盒出现在蛋糕旁边。
满怀期待地拆开蝴蝶结,打开盖子一看,
《举一反三奥数王》。
5
我上了初中,钱朤先前的鸡娃发挥作用了。
初中的知识点我早已记熟,题目也都做烂,实在没意思。
第三次逃课去食堂买零食吃,结果被叫家长。
钱朤又升了职,不再那么忙碌,很快就来了。
她像是不愿自己使力站着,一旦有机会就要靠着身边的桌子、墙,脸上带着亲切温和的微笑,一副认真的样子耐心听着老师训话,时而点点头表示赞同,还会就老师说的问题给出相对应的解决措施。
老师很意外,我这么不守规矩的人居然有这样配合的家长,于是坚信她能回家好好教育我,只说了三分钟就放她走了。
坐上钱朤开了七年的小电驴后座,她总算开口说话了:“瑾呐,说真心的,你喜欢上学吗?”
“不喜欢。”我几乎是马上回答。
好麻烦。我不想早起去学那些我早就知道的知识,连每天起床都变成了一种烦恼。
钱朤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过了几天,她突然神秘兮兮地要带我去一个培训班,说是朋友给介绍的。
里面的老师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讲什么鸟语,黑板上写的公式犹如天方夜谭。然而,周围的同学表现得都比我聪明。
他们反应速度极快,抢答又快又准,嘴里叽哩哇啦冒出一泡英文数字,最后老师给他们点点头竖个大拇指。
我坐在台下,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钱瑾,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费劲眯着眼盯着黑板上的题目,脑内忽然一阵嗡鸣,我只觉一片空白,抓不到任何思绪。
好在那是一道选择题,我随口回答了选B。
结果那老师说正确答案选D。
我怔住了,直到他叫我坐下我才僵硬地坐下。
到了傍晚,钱朤来接我。
“你以前也参加过这种培训班吗?”我不死心地攥着衣角问她,试图得到一个盟友。
钱朤笑起来:“没有。”
“那……”那为什么要送我来?你难道不知道这里压根不是人待的地方吗?
我分明有很多埋怨的话想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我当年没有你这么厉害。我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她又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彻底堵死了我所有想说的话,脑后的低马尾极柔顺地垂下,稳稳开着她的车。
“在里面要好好学习。其实啊,他们都是高中生,你已经很厉害了。”
眼底温热的泪水像突如其来的雨一样汹涌,她又总能轻易看出我的脆弱敏感,自然地为我找补,维护我小小的自尊心。
她在路边停靠,拿出雨衣套在车上,往后拉,把我完全遮蔽在雨衣下。
我的头靠着她的后背,她不再说话,安静地开车。
雨淅淅沥沥打在雨衣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掩盖了我若隐若现的呜咽,我竟突然觉得自己也是幸运的,受上天庇佑的小孩。
真到了竞赛开始那天,我才知道她那天说的话都是骗我的。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群人,即使你有天赋又肯努力,他们总是比你更有天赋甚至更努力。你拼尽全力去换的东西,在他们的人生中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自然而然就能得到。
我发挥得不好,很多信息题超纲得要命。
有气无力趴在她背上坐车回家,她买了我爱吃的炸鸡汉堡。
“我没发挥好。”
“我送你去又不是为了让你拿名次。”钱朤漫不经心地拆开两包番茄酱。
“那是为了什么?”
钱朤把炸得酥脆的鸡腿在番茄酱堆里滚满一圈,笑着塞进我嘴里:“让你见见世面。你能在学校胡作非为不是因为你比别人厉害,而是因为厉害的人都在让着你,等到你引以为傲的保命金牌被人夺走,某天你就会被所有人踩下去。”
“你没有你想的那么努力,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有天赋和运气。但我不希望你被别人踩下去。我想让你一直有那块保命金牌,一直随心而动,一直轻狂骄傲。至少,让我为你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