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春心里发虚,立马走到门口将木门合上,没了风的流动,他竟觉得屋内有些闷热。
李妙春瘆瘆走到沈瑶卿面前,一改先前热情的口吻:“可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现在是沈宁雪的贴身大夫,且是唯一的大夫,她的病要如何治,能不能治好,都取决于我。”
李妙春心中思忖,若她真是药王晏回溪的弟子,也许她真能救回沈宁雪,可若她不想救,沈宁雪就会是死路一条。她这是在向自己表明,沈宁雪的生死全掌握在她的手中,这就是她的筹码。
“你不怕死吗?”
“怕。”但沈瑶卿更怕让仇人逍遥快活,“但我必须知道真相。”
“李大夫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李妙春与柳知夏只见过几次面,交情也不算深厚,但李妙春对她的印象却极为深刻。
纵然时过境迁,故人已逝多年。
那是个柳絮纷飞的春日,李妙春正在医馆里捣药。忽然,一个头戴幕篱的女子走了进来,幕篱若云雾般在风中漂浮,另一个女子搀扶着她。
她的指节苍白,整个人瘦弱得过分,时不时低咳几声,但声音是那般虚弱无力。
都言春天是充满盎然生机的季节,可这样明媚的春光里,她的生命却是在逐渐枯萎、逐渐凋零。
“姑娘中毒已深。”李妙春为柳知夏把脉,心中一颤。
柳知夏收回手,整理一下衣袖,语气中并无半分惊讶:“我知道,请问大夫,我还有几日可活?”
柳知夏来找李妙春,本是想问救治之法,但观李妙春面色犯愁,索性换了说法,不为难人家了。
那时的李妙春年轻气盛,自诩家族世代学医,而自己从小耳濡目染,又被大家交口称赞,赞他在医学一道颇有天赋。面对柳知夏这样棘手的病情,他兴奋不已,便夸下海口,说自己定能为她解毒。
不过李妙春确实是有几分真才实学,他一心钻研,翻遍医书,废寝忘食,真找到了一个解毒之法。
后来柳知夏叮嘱他,解毒之事请他务必保密,并特意让他开了几道方子,让柳知夏看起来仍旧有中毒之状,但不伤及根本。
李妙春随即答应,心想这个娘子身中剧毒,极有可能是身边之人所为,她这样防着应是怕再次遭人陷害,也是个可怜之人。
有一日,李妙春再为柳知夏把脉,他神色大喜,两眼放光:“柳娘子,你体内的毒已去了一半,我给你换个新方子,相信一定能将此毒去除十之八九。”
李妙春沉吟片刻,嘱咐道:“不过,切勿掉以轻心,此毒毒性狠辣,你如今身体还很虚弱,若不好生调理,极有可能前功尽弃。”
柳知夏看起来心事重重,但也应下了。
后来,回春堂就被人捣毁,这是谭疏月对李妙春的第一次警告,但当时的李妙春心气十足,面对不公之事心中愤慨,这还不足以让他退却。
但这时,李妙春迎来了谭疏月的第二次警告。
李妙春攀附崖壁采药之时,竟被人割断绳索,若非悬崖上横斜出的那棵树恰好接住了他,他早已命丧黄泉了。
回家时,他不见自己的妻儿,心中惶惶,转头时却发现谭疏月留下的一封信,以他妻儿性命威胁,让李妙春假借望诊的名义,将解毒方子改成毒方。
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医者岂能为之!
但他难道要让自己的妻儿为自己的所谓风骨丧命不成?
濒临绝望之际,传来了柳知夏的死讯。
李妙春难以形容自己那时的心情,他竟感到一丝庆幸。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一直自诩仁心,却卑劣至此。
他不配为医。
十多年了,他日日活在愧疚之中,每当午夜梦回,他总能看见柳知夏就站在他的面前,形容枯槁,一双凹陷的双瞳死死盯着他,追问他当初为何不救,声音空灵,久久在房间中回荡。
尽管他知道柳娘子不是这样的人。
噩梦缠身,不过是他以自我折磨的方式减轻自己的内疚。
他点了一根蜡烛,借着蜡烛的火光去看沈瑶卿,忽的,火苗向后一倒,差点熄灭,李妙春心中惶恐,仿佛坐在她面前的不是沈瑶卿,而是当年的柳知夏。
二人的眉目实在有些相似。
听柳娘子提起过,她生有一女,但不在身边。
沈瑶卿千里迢迢从外地赶来,恰好出现在沈府,又来向他询问当年真相。
所以——
她就是柳知夏的女儿。
她来盛京,是为复仇!
“沈姑娘。”李妙春小心翼翼地唤着她,他的眼眶发红,微微抽泣的声音中含着歉疚。
沈瑶卿抬眼看他:“李大夫可是愿意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