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虹出鞘,目标是连接着天狐族人的银色光丝。赫连昭的刀气缩放自如,精准无误,斩断光丝的同时绝不伤及狐妖分毫。
随着光丝被大片斩断,狐妖们虚弱地瘫软下来,虽然依旧气息奄奄,但那股被强行抽取生命力的痛苦似乎减轻了。
但仍有无数遗体静静地陈列着,几只狐狸围在遗体身侧,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尾巴紧紧绕着身体,把头埋入遗体的毛发中,只有零星几只保持冷静亦或者直接奔溃的狐狸在舔舐逝者额头上的毛发,试图为他们最后再梳理一次皮毛。
白色的狐狸,像是一张雪白的墓布,盖住了死亡。
祭坛内安安静静,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喊。一片死寂笼罩着整个旷野,这寂静比任何悲声都更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久,所有幸存下来的天狐,无论身负重伤与否,都静静地站立着,或垂首,或屈膝跪地。他们脸上混杂着难以消解的悲痛、失去亲人的茫然,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肃穆。泪水无声地从脸颊滑落,滴落在地上,但他们依旧紧紧抿着嘴,不让一丝啜泣打破这庄严的宁静。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带着深深的悲伤与绝对的敬畏,投向同一个方向——
在那片高地之上,在残阳如血的背景下,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身影,风过,拂过他九尾尾尖上的毛发。
整个族群都在沉默中哀悼,也在沉默中等待。等待那个身影,发出下一个决定族群命运的声音,或是一个前进的方向。终于,祭坛深处,那个被几只体型稍大的白狐紧紧围护在中央的身影,动了一下,化作人形缓缓走出包围圈。
看得出他本该拥有一头如同月华流泻的银白长发,然,此刻黯淡干枯。面容是无可挑剔的俊美,却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嘴唇因虚弱而泛着青紫。他身着一袭象征妖皇地位的玄色冕服,威仪万千,却显得空荡而沉重,更衬得他形销骨立。更糟糕的是,他用手捂着嘴,不时咳嗽,指缝间隐隐渗出刺目的鲜血。
但即便如此,他身侧的威压不减半分,像是一把剑,许是久经风霜而伤痕累累,但它依旧锐利庄严,时刻准备饮血。
他抬眸,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最终落在赫连昭身上,神色复杂:“有劳了,我很高兴我还能活着再见到你,天狐一族不会忘记你们……的恩德,贤侄。”
赫连昭收刀入鞘,面上重新露出惯有的平淡微笑:“陛下,过誉。危难在前,不说这些。” 妖皇月世,与他母亲赫连明秋算得上是故交,亦是合作多年的盟友,于他而言是名副其实的长辈。何况当初九耀仙灵丹的事,亦有他的默许,才能重新启用那枚丹药。层层关系下,保持尊重是最好的做法。
月世在月渊的搀扶下,又咳了几声,缓过气平静寒暄道:“令堂,可还安好?”
“母亲一切安好,有劳陛下挂心。”赫连昭简洁回应,目光扫过周围惨状,眉头紧锁,“陛下,此地不宜久留,玄蛇叛军……”
月世摆了摆手,气息微弱:“无妨……迷雾阵足以让他们伤亡惨重,一时再难起气候。可惜古阵多年未曾开启,古籍记载太少,我们终归是小觑了启用它需要付出的代价。无论如何,此番,是我天狐一族连累诸位了。” 他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歉意,应当是指迷雾阵同样也给赫连昭一行人造成巨大困扰。
话到这份上,哪怕只是看一眼对面天狐族的惨样,赫连昭身后的妖修都说不出半个不字。至于赫连昭本人,短暂思考逻辑后,暂时接受了月世的说法。保留的三分疑虑暂时压在心底,不再多言。
突然,一个身影有些怯生生地从月世身后探了出来。那是个看起来比赫连昭还要年轻些的男子,同样银发狐耳,容貌与月世有五六分相似,却少了几分威仪,多了几分清澈的稚气与羞涩。只是他面色同月世一般苍白,周身轻飘飘的,像是纸塑的,虚弱到了极点。他便是月世的弟弟,月司。
月司飞快地瞟了赫连昭一眼,惨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小昭,好久不见,关于你母亲,能不能……说得再详细些?我们被困太久,什么都不知道……”
赫连昭此刻心绪纷乱,又见这个麻烦的老熟人,心头一跳,涵养再好,也不免笑容僵硬一瞬,他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虽然重新恢复笑意,但语气不免带上了几分敷衍:“殿下,详情稍后再说,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您不要再胡闹了。”
月司被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噎了一下,而月世也意识到不妥,扭头狠狠瞪了一眼月司,冷声道:“闭嘴。半条命都没了还不知轻重。”月司委屈地低下头,不敢再问。
然而,就在这一片劫后余生、略带悲伤与尴尬的氛围中,黎戈却始终沉默地站在稍远的位置。他的右手,一直紧紧按在长生剑的剑柄上。
从祭坛裂隙打开的那一刻起,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就如附骨之疽,缠绕在他的心头。眼前的天狐族惨状真实不虚,月世的虚弱做不得假。
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灵魂深处属于祭坛本源的部分,在持续地发出尖锐的啸鸣?为什么他看着月世咳出的鲜血,看着月司低垂的眼眸,看着那些哀悼亡者的天狐,心中翻涌的不是同情,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忌惮与仇视。
他不知道。
这股冲动毫无来由,与他此刻的理性认知完全相悖,却如此强烈而真实,几乎要冲破赫连霄平日里对他“不要乱来”的细细叮嘱。
他只能死死按着剑柄,强行压下这份莫名的杀意。
到底是谁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