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阁内。
纪逢生站在床前,看着床上躺着的妇人,思念如滔滔不绝的海水喷涌而来,他只觉鼻头一酸,泪水又要不争气地流出来。
林潋心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有一道悲伤的视线一直注视着自己,那悲伤仿佛化为实质,将她的心盯得漏了半拍。
林潋心悠悠醒来,看见自己的儿子正站在床头,惊喜道“:生儿,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纪逢生像是终于憋不住似的,俯身将母亲拥入怀中“:阿娘,生儿想死你了,你不能再离开生儿了。”
林潋心狐疑地看向一旁的桑西,后者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怎么了。
虽不知自家儿子到底怎么了,林潋心还是伸手拍了拍纪逢生的后背,安慰道“:生儿,阿娘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生儿乖哦。”
就像是安慰着三四岁的孩童似的。
桑西偷偷低下头笑了,公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向夫人撒娇,不管多大。
“生儿刚经历了风寒和高热,身子必然不爽利,快去躺下休息吧,阿娘去吩咐后厨准备把那支百年人参炖了,那人参还是你外舅听说你感染风寒后,特意命人送来的。”
林潋心赶忙唤来侍婢,向厨房传话。
纪逢生又呆在莲心阁和母亲叙了会话,因着上世的记忆都在他脑海中封存,所以和母亲的谈话倒也没有被觉察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小厮在门外通传,说老爷已经下朝回府,母子俩才结束谈话,出门迎接纪大将军回家。
看着眼前一个小小的人影逐渐变大,纪逢生才能慢慢看清父亲的脸,直至人已在他面前站定,脸上的风霜岁月也一览无余的时候,纪逢生情不自禁地拥抱了自己的父亲。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纪逢生却觉得今天似乎要把这辈子的泪都弹完。
“行啦行啦。”林潋心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背,“:爹爹刚下朝,累得很,让爹爹休息休息。”
纪逢生松开手,替父亲掸了掸肩上落下的风雪。
纪逢生吸了吸鼻子“:爹爹,生儿想死你了。”
“好啦好啦,洗手吃饭。”林潋心用手肘撞了撞呆愣在原地的纪原裴。
一顿饭后,纪逢生向纪式夫妇告退,在自家园中散步消食。
纪原裴一脸疑惑地看向妻子,那眼神仿佛在说:刚才那个殷勤给他们布菜的还是他们的儿子吗?
他们的儿子不应该是吃顿饭都要挑三拣四,三请四请的吗?
林潋心看着纪逢生离去的地方“:裴郎,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怎得发了场高热,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纪式夫妇相望无言,没人知道纪逢生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从原来刁蛮任性的将军府嫡长子,变成了现在乖巧的纪逢生。
但是在这世上,还有一人知道。
信杨宫中。
残破不堪的墙壁上挂着蛛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似乎是桌上馊掉的饭菜混合着灰尘的味道,靳翊戎形容不出来,但是他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这里是他幼时作为落魄皇子居住的地方-信杨宫。
信杨宫?自己为何会在此?
靳翊戎用手撑住脑袋,头痛欲裂。他不是应该死了吗?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在皇后的坟前自刎,对了,皇后。一想到他,靳翊戎的心就不住地痛,细细密密的针将他的心扎得千疮百孔,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五皇子,您醒了。”
一道男声将靳翊戎从无尽的悲伤拉了出来,让他的理智暂时回笼。
来人是信杨宫中的掌权太监-王其,王其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原先在淑妃那里伺候,就因为插着扶桑花的花瓶不合淑妃的心意,就被淑妃打发着来这偏僻的信杨宫,伺候这永无出路的五皇子。
王其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一腔怒火都撒在这个草包皇子身上。
“王公公。”这一切场景显得太过真实,让靳翊戎抱有一丝希冀,或许自己没死,他的逢生哥哥也没死,他还有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的机会。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丝希望,靳翊戎的声音都显得有些颤动,“:现今是元和几年?”
王其虽微俯下身,但是脸上不见半分恭敬,眼中流露出嘲讽“:殿下,您不会是睡迷糊了吧?现在是元和十三年间。”
巨大的喜悦砸地靳翊戎晕头转向的,哪里还顾得上王其语气中的不敬。
他靳翊戎纵使母族卑微,是个“草包”皇子,可也是陛下的血脉,身体里依旧流着天家血液,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来踩一脚的。
靳翊戎喜上眉梢,他重生了!重生到了他和纪逢生还未相识的时候,那么按照上辈子的发展,纪逢生还会重新爱上他,到时候他一定会牢牢将纪逢生攥在手心里,不会再让他逃离。靳翊戎现在只想插上翅膀,飞过高大的城墙,飞到将军府,飞到纪逢生的身边,将他失而复得的宝贝拥入怀中。
远在将军府的纪逢生打了个喷嚏,桑西替他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大衣,揶揄地说“:公子,莫不是有人在想您吧。”
纪逢生闻言,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个令他痛恨的面孔。如果现在的靳翊戎想要插上翅膀飞到纪逢生身边,那现在的纪逢生知道了就想把他从半空中射下来。
当然,靳翊戎不会知道,他还沉浸在自己即将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上苍开恩,让他还能见到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月亮早已高悬,夜色之下潜藏着两个不能入睡的灵魂。重生的事情实在是怪谈,倘若放在过去,纪逢生是断然不会相信,还会觉得对方是在痴人说梦,而现在,自己真真切切地经历了,还是觉得不够真实,他有种想要与人倾诉的冲动,但是又有谁会相信呢?
纪逢生笑着摇了摇头,决定把这件事深埋在心底。他要把这段来之不易的人生过好,绝对不会再让上辈子的悲剧重演,他要杜绝一切可能会破坏他安稳生活的潜藏因素,包括,纪逢生在想到那个男人时,眸色一暗,恨意覆盖住原本清明的眼睛。
靳翊戎端坐在窗边,被倾泻而出的月光环住,彼时的他将及弱冠,正是介于少年与真正的男人之间,与纪逢生谪仙似的清冷书生气不同,靳翊戎是那种很有攻击性的长相,虽然对外界一直是以草包皇子的形象示人,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是所有皇子当中与当今的九五至尊长得最是相像的一个,尤其是那双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常常给人一种自己被当成了猎物的错觉。
但是,靳翊戎的母族卑贱,母亲不过是在御书房内伺候的奴婢罢了,自他有记忆起,他就在信杨宫了。而他的母妃,听那些爱嚼舌根的宫人们说,她早就已经死在了后宫的争斗之中。
一入宫门深似海。
思绪飘了很远,但是他依旧寻找不到记忆中母妃的身影。有的只是,他在这里所受的屈辱与折磨。
像是累极了,想着想着,他竟然睡着了。
往日之事不可追,犯下的过错一定有机会弥补吗?上苍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