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军的子弹已经打光了,只能趴在沙袋后面,朝着日军坦克和步兵扔手榴弹。连续不断的爆炸烟火中,冲在最前面的几辆坦克和几十名步兵被炸瘫炸死在街中间。但紧接着,就有更多的坦克和更多的日军步兵穿过硝烟烽火,朝着川军阵地猛扑。
何军长只得命令官兵冲上去,与日军坦克和步兵死搏。
冲在最前面的,就是以络腮胡子为首的崇义籍新兵。鸦片浓烈的熏香与强烈的刺激已经激活了他们的身体。他们双眼放光,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们把手榴弹成捆成束地绑扎在腰间,大喊大叫着,扑向日军。
密集的弹雨倾泻而来,即刻有几个崇义籍新兵被击中,倒在了血泊中。冲在最前面的络腮胡子也受了伤,但他硬是咬住牙巴冲到日军坦克前,趴伏在炮口下面的铁甲上,拉响了捆在身上的手榴弹。
当后面又有坦克冲来时,紧随其后的徐贵才和索旺泽等人,便贴着地面滚上去,滚到那些坦克肚子下面,纷纷拉响了手榴弹。
第二轮冲上去与日军坦克死搏的,就是马彪和他手下那些曾经当过土匪的弟兄们。接下来,就是从临城赶来支援的特务营长和他的部下。再后,就是滕县的警察与保安队伍。最后,就连界河镇的张会长也带着他的“红枪会”成员,冲了上去。
手榴弹在阵前接连不断地爆炸着,轰然腾起的烟火冲到天上,烧红了黄昏的天空。一辆又一辆的日军坦克被炸坏炸瘫,一批又一批的守城军民倒在血泊之中。残阳如血的西门城下,血肉横飞,血气冲天,血流成河。
战至天黑,川军的防守阵地上,就只剩下何军长、李嘉祥、李嘉祺、李嘉瑞和滕县县长周同了。还有,就是界河镇上那些失去了男人的女人们。
他们像一尊尊雕塑,站立在烟火弥漫的西城墙下。
他们的脸上,全都布满了烟尘土屑。
他们的身上,已经捆满了露出弦索的手榴弹。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何军长。他已将李宗仁赠送给他的那套中将军装,穿在了身上。他胸前的铜纽扣,在燃烧的战火中灼灼闪亮。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
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
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
起来!
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中,他们手挽着手,高唱着《义勇军进行曲》,毫不犹豫地朝着轰隆隆开来的日军坦克冲去……
战争的喧嚣终于停息下来,一弯清寒的孤月从东边升起,洒下一片凄冷的光辉,忧伤地抚摸着被战火摧残的滕县城,忧伤地抚摸着硝烟未尽的西门城楼。
日军矶谷第十师团的作战参谋伊藤雄一从一辆坦克里钻出来,走到刚才手榴弹集群爆炸的地方。街道上什么也没有留下,只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深深的弹坑。雄一借着月光走进弹坑里去,弯腰寻找着。他希望能找到一点李嘉祺的遗物,带回日本去,给良子一个交代。但是,他什么也没有找着,他只在弹坑的底部,发现了一杆鸦片烟枪。他将那杆烟枪捡了起来。凄清明亮的月光下,雄一惊异地发现,这杆镶嵌着碧玉嘴子和红宝石的鸦片烟枪上,竟然刻写着一行遒劲的小字:好儿郎,打日本,上战场!
雄一蓦地呆住了。他望着那杆稀奇古怪的鸦片烟枪,不觉想起了烟馆林立的崇义镇,想起了古老衰败的李家花园。他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他无法将鸦片烟枪这种腐朽之物与枪杆上镌刻的那行充满着英雄气概的中国汉字结合在一起。他仰头看看中国的天空,又低头看看中国的大地,他再次对这个庞大复杂的东方古国和东方民族迷茫起来。
这时,不远处的中心大街上,传来了日军官兵欢庆胜利的声音。几十辆坦克围成一圈,将前灯聚集在街中心,形成一片炽白光亮的世界。得胜的日本兵就在那片刺眼的光亮里,张牙舞爪地唱歌跳舞,有的手里还提着酒瓶,醉醺醺地在灯光里晃荡。
雄一扔下烟枪,走回到了坦克里去。坦克轰隆隆地开动起来,碾碎满地浓重的血腥和漫天凄怆的月光,载着他去参加狂欢和庆祝了。
战后的滕县城一片破败苍凉,只有侵略者的歌舞之声,在硝烟未尽的暗夜里,肆无忌惮地传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