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终于在寂静的宫苑里响起，缓慢而沉重。不是来送饭的宦官，那脚步带着一种迟疑和…莫名的沉重。

门被推开。

风雪裹挟着一个身影涌入。竟是已成为圣母皇太后的胡氏。她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站在我面前。她似乎一夜之间又苍老了许多，华贵的太后朝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巨大的悲痛、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和…或许是感激？

我们沉默地对视着，空气中只有雪花落地的细微声响。

良久，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被寒风撕裂了一般：“那天…在祈福会上…是你提醒的我？”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事到如今，承不承认都已无关紧要。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雪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死寂的、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晚了…一切都晚了…石亨、徐有贞、曹吉祥…他们谋划已久，动作太快…宫里宫外都是他们的人…我们…措手不及……”

她停顿了很久，雪花落在她花白的发鬓上，也浑然不觉。

“于谦…”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几乎无法成言，“…被押往崇文门外了…”

我猛地攥紧了衣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尽管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但亲耳听到，心脏还是像被狠狠剜了一刀。

她看着我，眼中忽然滚下混浊的泪水，顺着苍老的脸颊滑落：“他…他让我想办法转告你…（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她似乎不确定该如何转述于谦那可能同样隐晦的留言，声音破碎不堪，“…他说…‘心意已领，死得其所。青史千秋，自有公断。勿再枉送性命。’”

他知道了？！

他什么时候知道那微不足道的援助来自深宫！知道那句警告！他甚至…猜到了我的不同寻常？！直到最后时刻，他还在劝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活下去！

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悲痛瞬间冲垮了我一直紧绷的神经。我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失声痛哭。不是为了这个王朝，只是为了那个男人。他的忠正，他的能力，他力挽狂澜的功绩，以及他这最后一句…仿佛看透一切的、带着悲悯的嘱咐。

胡太后看着我痛哭，她没有劝慰，只是默默地站着，任由泪水滑过自己沧桑的脸颊，仿佛也在借此宣泄着内心的巨大痛苦和无力。我们两个女人，在这冰冷的、飘着雪的冷宫里，为一个忠臣的末路，进行着无声的、也是最后的祭奠。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哭声渐渐歇了，只剩下无声的抽噎。胡太后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声音恢复了一些太后的威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源于共情而产生的柔和：“皇帝…他不会动你。你好自为之。”

她说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入依旧纷飞的风雪之中，身影渐渐消失在宫墙的尽头。

我独自留在冰冷的宫殿里，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窗外，雪越下越大，洁白无瑕，仿佛要覆盖世间一切肮脏、鲜血与阴谋。

于谦死了。

我的故事，也该结束了。

这一次，不是带着绝望和恨意，而是带着一种耗尽所有的疲惫，和一丝…因于谦最后的话而产生的、微弱的释然。

青史千秋，自有公断。

而我，这缕错位的孤魂，在这深宫角落里，静默地等待着时间的尽头。或许，这就是我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