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婶家出来时，天刚过辰时，太阳刚爬上山头，金晃晃的光洒在山路上，却没多少暖意。小航把王婶给的布包揣在怀里，里面装着三个白面馒头和两个煮鸡蛋——王婶硬塞给他的，说“路上饿了吃，别省着”。他的小包斜挎在肩上，里面的奖状碎片、布鞋和妈妈的照片被他用旧布裹了三层，生怕走山路时颠坏了。

山路比他想的难走。前两天下过雨，泥路软得能陷进半个鞋底，他的胶鞋早就磨平了底，泥水顺着鞋缝往袜子里灌，冷得脚趾头蜷缩成一团，走一步都要费老大劲。才走了半个时辰，脚底板就开始疼，像是有小石子在里面硌着，他却不敢停，心里记着奶奶在电话里的哭声，怕奶奶等急了，更怕晚一步奶奶会担心。

路过山脚下的小溪时，他蹲下来洗了把脸。溪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却冰得刺骨，他激灵一下打了个哆嗦，却还是把沾着泥的手和脸洗干净——他想让奶奶看到干干净净的自己，不想让奶奶觉得他在大伯家受了委屈。洗完脸，他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馒头还温着，他拿出一个，咬了小半口就包起来——要省着点吃，说不定还要走很久才能到奶奶家。

走了快一个时辰，他看见路边长着丛野菊花，黄灿灿的，开得正好。他想起奶奶最喜欢野菊花，去年秋天还摘了些晒在屋檐下，说“泡在水里能败火”。他蹲下来，小心地摘了几把，用草绳捆好，放进小包的侧兜里——要带给奶奶，奶奶看到肯定会开心。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山路渐渐陡起来，他的呼吸开始发喘，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他扶着路边的松树歇了歇，抬头往山顶望，奶奶家在山坳里，从这里只能看见几缕飘在半空的炊烟。风顺着山谷吹过来，带着松针的味道，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跟奶奶上山捡柴的日子，奶奶牵着他的手，走得很慢，还会给他摘野山楂吃，说“酸溜溜的，开胃”。那时候他的手被奶奶攥在掌心里，暖得一点都不觉得冷。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拐杖敲地的声音，“笃、笃、笃”，很有节奏。小航心里一紧，猛地站起来往山口望——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拄着拐杖往这边走，蓝布衫被风刮得晃荡，头发白得像山顶的雪，不是奶奶是谁？

“奶奶！”小航的声音一下子就亮了，忘了脚疼，也忘了累，拔腿就往山口跑。泥路滑，他好几次差点摔倒，却还是跌跌撞撞地往前冲。

奶奶也看见了他，手里的拐杖顿了一下，接着就加快了脚步，拐杖敲地的声音变得急促。等小航跑到跟前，奶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糙得像老树皮，却攥得紧紧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航航！我的航航！你可算来了！”

小航的眼泪也涌了上来，他张了张嘴，想说“奶奶我没事”，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哽咽：“奶奶，我好想你。”

奶奶的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从额头摸到下巴，又掀起他的袖子看胳膊——之前被大伯撞出的青紫还没消，淡紫色的印子在他细瘦的胳膊上格外显眼。奶奶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声音发颤：“这是怎么弄的？是不是你大伯打的？这个杀千刀的，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奶奶，不疼了。”小航赶紧把胳膊缩回来，怕奶奶更伤心，“都过去好几天了，现在一点都不疼。”

奶奶没说话，只是把身上的棉袄脱了下来。那是件深蓝色的旧棉袄，领口和袖口都打了补丁，里面的棉絮都结了块，却还是奶奶最暖和的一件。她把棉袄往小航身上裹，裹得严严实实，连脖子都遮住了：“山里风大，快穿上，别冻着。”

“奶奶，你穿，我不冷。”小航想把棉袄脱下来还给奶奶，他看见奶奶里面只穿了件单衣，布料薄得能看见里面的旧背心。

“奶奶不冷，奶奶身子骨硬朗。”奶奶按住他的手，不让他脱，“你刚从山下来，身上凉，快穿着。”她牵着小航的手往家走，拐杖敲在地上，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路上累了吧？饿不饿？奶奶早上煮了红薯，还温在锅里呢。”

小航点点头，任由奶奶牵着他。奶奶的手暖得能焐热他的骨头，哪怕身上的棉袄沉得有点压肩，他却觉得心里踏实得很——这是他在大伯家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像是漂泊了很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停靠的岸。

路上，奶奶又问起大伯的事。小航把大伯母跑了，大伯怎么锁他、怎么带着小伟小婷走的事说了，没敢说自己饿了一天，只说“王婶给了我馒头，我没饿着”。奶奶听得直叹气，骂大伯“没良心”，又心疼小航“遭罪了”，一路走一路说：“以后跟奶奶过，奶奶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走了大概一刻钟，就到了奶奶家。土坯房的墙有些地方裂了缝，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院门口晒着些干菜，用绳子捆得整整齐齐。奶奶推开门，把小航拉进屋里，屋里生着个小火盆，暖烘烘的，比王婶家还暖和。

“你坐着歇会儿，奶奶给你倒热水。”奶奶放开他的手，转身去灶台边，拿起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从暖壶里倒了碗热水，递到小航手里，“快喝口暖暖身子，我去给你热红薯。”

小航捧着碗热水，看着奶奶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奶奶的背比去年更驼了，做饭时要踮着脚才能够到灶台上的锅，可她的动作却很麻利，很快就把红薯放进锅里，又盖上了锅盖。

“奶奶，我帮你烧火。”小航放下碗，走到灶台边，蹲下来往灶膛里添柴。柴火是早就劈好的，码得整整齐齐，他想起以前跟奶奶一起劈柴的日子，那时候他还小，只能帮着递柴，现在他长大了，能帮奶奶干活了。

奶奶看着他添柴的样子，眼睛里满是笑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的航航长大了，能帮奶奶干活了。”

小航抬起头，看着奶奶的笑脸，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以后他要好好照顾奶奶，帮奶奶劈柴、挑水、做饭，不让奶奶再这么辛苦。他要让奶奶过上好日子，要让奶奶知道，她不是一个人，他会陪着奶奶。

红薯很快就热好了，奶奶拿出两个，放在盘子里，递到小航面前：“快吃，还是热的，甜得很。”小航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比大伯家的红薯甜多了，也比王婶给的馒头香多了。他一边吃，一边看着奶奶，奶奶没吃，只是坐在旁边看着他，脸上满是满足的笑。

小航把另一个红薯递到奶奶手里：“奶奶，你也吃，可甜了。”

“奶奶不饿，你吃，奶奶早上吃过了。”奶奶又把红薯推回来，“你多吃点，补补身子，看你瘦的，都没几两肉了。”

小航知道奶奶是舍不得吃，他没再推，只是把红薯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奶奶：“奶奶，我们一起吃，不然我也不吃了。”

奶奶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没办法，只好接过一半，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屋里很安静，只有柴火在灶膛里“噼啪”响，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

小航吃着红薯，心里忽然觉得，之前在大伯家受的所有委屈都值了。只要能跟奶奶在一起，只要能有个安稳的家，再苦再难，他都能熬过去。他看着奶奶，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他要保护奶奶，要让奶奶开开心心的，再也不让奶奶为他担心，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