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惨白光线泼在摊开的英语课本上。柏静支着下巴,笔尖悬在“abandon”上方,墨水滴落晕开模糊的污点。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块,视野里26个字母扭曲蠕动。
“喂——”胳膊肘被猛地一撞。
柏静指尖的笔“啪嗒”滚落,在课桌划出歪斜墨线。
黎海妍的脸骤然放大在眼前,鼻尖几乎蹭到她睫毛:“魂被勾走啦?喊你三遍了!”她指尖戳向柏静眼下,“啧啧,这乌青,昨晚偷鸡摸狗拔蒜苗去了?”
柏静偏头躲开,喉咙里挤出干涩的“没睡好”。视线飘向窗外,香樟树叶在晨风里翻出灰白的背面。衣帽间满地滚落的珍珠,父亲镜片后冰封的湖,母亲威严的目光…碎片在脑子里高速冲撞。
“少来!”黎海妍拽过她手腕,冰凉的指尖激得柏静一颤,“手这么凉!”她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呼吸喷在柏静耳廓,“是不是那个来了?我包里有止痛药…”
“不是。”柏静抽回手,指尖蜷进掌心。
黎海妍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那你早自习睡一会儿吧,我帮你望风,老班来了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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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铃撕开喧闹。食堂人潮像开闸的洪水,裹挟着餐盘碰撞声与饭菜蒸汽奔涌。
周翊端着不锈钢餐盘,在过道里穿行,视线习惯性扫向靠窗的老位置。
黎海妍的褐色短发率先跃入视野。她正挥舞着筷子,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林嘉仁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但坐在黎海妍对面的柏静——
周翊脚步微顿。
柏静背对着过道,栗色马尾束得一丝不苟,露出的后颈线条绷得笔直。她面前餐盘里的糖醋排骨几乎没动,筷子尖无意识地在米饭上戳着,动作机械,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小坑。黎海妍夸张的肢体语言和声音似乎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弹开了。柏静只是极偶尔地、幅度极小地点一下头,侧脸线条在窗口透进来的天光里,显得异常冷硬。
周翊端着餐盘走过去。不锈钢盘底落在塑料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哐当”声。
黎海妍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她抬头看向周翊,随即又堆起惯常的咋呼笑容:“哟,大学霸驾到!你再不来我们就要“抛夫弃子”了。”
周翊没接话,目光落在柏静身上。
她终于抬起头。
日光灯惨白的光线毫无遮拦地打在她脸上。皮肤依旧是冷调的瓷白,但眼下那两片不明显的乌青,在强光下无所遁形,透着一股被抽干了水分的疲惫,眼角透着隐隐的红。琥珀色的眼瞳里,平日那种或骄纵或慵懒的光彩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像蒙了灰的琉璃。
她看了周翊一眼,眼神没有焦点,像只是确认了一个物体的存在,随即又垂了下去,视线重新落回那盘被戳得千疮百孔的米饭上。
“不饿?”周翊拉开椅子坐下,声音放得很平,听不出情绪。
柏静没应声,只是用勺子舀起一小撮米粒,勺子边缘在盘沿刮了一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米粒被送进嘴里,她咀嚼得很慢,很机械。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食堂的喧嚣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柏静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
周翊看着柏静低垂的侧脸。日光灯在她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小片阴影。空洞的眼神像一根极细的针,无声无息地扎进他心里某个角落,带来一丝陌生的、沉闷的刺疼。
他想起她平时像只骄矜的猫,眼神总是亮得逼人,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傲气。而不是现在这样,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鲜活的气息,只剩下一具被疲惫和被压垮的空壳。
他想问。那句“怎么了”堵在喉咙口,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舌尖发麻。但柏静周身那层无形的、拒绝靠近的冰冷气场,和她此刻低垂的、拒绝交流的姿态,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握着筷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最终,只是沉默地夹起一筷子自己盘里冰凉的西兰花,送进嘴里,索然无味。
柏静放下了勺子。她拿起旁边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刻意的、属于她的优雅,却空洞得像个设定好的程序。然后她站起身,端起几乎没怎么动的餐盘。
“我回教室了。”声音很轻,没什么起伏,像一片羽毛落下。
“静静!”黎海妍跟着站起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柏静没回头,纤细的背影在嘈杂拥挤的食堂人流里,显得格外单薄和……孤独。她挺直的背脊像一张拉满却不知射向何处的弓。
周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食堂门口刺眼的光线里。盘里的饭菜彻底冷了。他放下筷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餐盘边缘。食堂的喧闹重新涌入耳膜,却盖不住心底那点沉闷的无措与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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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下课铃撕裂寂静。教学楼走廊瞬间被喧嚣的人流灌满,声浪裹挟着白炽灯惨白的光线翻滚。黎海妍在推搡的人潮里逆流而上,终于抓住柏静的手腕。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
“等等!”黎海妍喘着气,不由分说把她拽到楼梯拐角的阴影里。声浪被厚重的防火门隔开一层,只剩下头顶感应灯滋滋的电流声。“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黎海妍压低嗓子,眉头拧成结,“从早上开始就跟丢了魂似的!午饭就戳了两粒米,刚才大梅提问你名字喊了三遍都没反应!”她凑得更近,几乎贴着柏静的脸,试图从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捞出点实质的东西,“是不是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