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铃声响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桌肚里那个总是温着的黑色保温杯。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的空荡。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需要他提前换好温水的人，不在。

保温杯孤零零地立在原地，杯壁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他沉默地收回手，指尖那点残留的、关于递出杯子时可能触碰到她手指的微小期待，落空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却无从着落的烦躁感，像静电一样窜过神经末梢。

午餐时间更是诡异。

四人座的餐桌，缺了一个角。黎海妍依旧蔫蔫的，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青菜，唉声叹气地回想着手机里柏静发来的演唱会现场小视频，嘴里碎碎念着“叛徒”、“坏人”。林嘉仁试图安慰她，眼神总往她那边瞟，带着点笨拙的担心。

周翊沉默地吃着饭。对面的位置空着，没有人会在他低头时，忽然用鞋尖轻轻踢一下他的凳腿，示意他递一下纸巾；也没有人会在他习惯性地把她不爱吃的香菜夹到自己碗里时，投来那种带着点了然和戏谑的目光。

这顿饭吃得格外漫长，味同嚼蜡。

下午的自习课，阳光斜照进教室，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周翊做完了一套竞赛题，习惯性地在稿纸边缘写下几种不同的解法，笔尖停顿，下意识地就要将纸条撕下，等晚自习递给柏静。

动作做到一半，猛地僵住。

那个会接过纸条，有时蹙眉思考，有时不屑地撇撇嘴，偶尔才会吝啬地给出一点肯定的人，不在。

他盯着那张写满了解题思路的纸条，看了好几秒。那上面的字迹锋利依旧，却像是失去了目的地，变得毫无意义。他最终将纸条慢慢揉成一团，攥进手心，指节用力到微微发白。一种前所未有的、庞大的无意义感，如同潮水般缓慢地淹没了他。

他甚至开始无法控制地计算时间。演唱会应该结束了吧？她回酒店了吗？那边天气怎么样？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些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干扰着他的注意力。他试图用更难的题目来镇压这种异常的情绪波动，却发现效率低得可怕。稿纸上频繁地出现无意识的、凌乱的线条，或者……某个名字的缩写。

放学铃响，他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

走出教学楼，秋风卷着落叶吹过，带着萧瑟的凉意。他下意识地看向校门口的方向——她不在那里。

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不太对劲。

周翊抿紧唇，将那份无处安置的、细密的躁动压回心底最深处，试图用惯常的冰冷将其冻结。

他只是，很不习惯。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

香港之行的狂欢余烬尚未完全冷却，就被周一清晨刺耳的闹铃毫不留情地扑灭。

柏静几乎是一点点挪进文一班教室的。脸上还残留着熬夜赶飞机的困倦，眼底下一片淡淡的青色，连那头总是光泽顺滑的栗色长发，此刻都有些毛躁地扎在脑后，透着一股强烈的不情愿。

“烦死了……”她把脸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怨气，“凭什么今天就要上学……演唱会的后劲还没过呢……”

黎海妍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静静！演唱会怎么样？”

柏静从臂弯里抬起半张脸，怨念极深地开口：“好得很，我不想上学…”她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角挤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机场人巨多，差点没赶上回来的飞机，困死我了……”

她一边抱怨，一边慢吞吞地从书包里往外掏书本，动作拖拉得像是放了慢镜头。拿出数学书时，她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书角，丢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啊啊啊——不想上学！不想考试！不想看见金筱媚！”她抓狂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把原本就有些乱的发型揉得更像鸟窝，“为什么假期不能无限续杯！”

周翊走进教室找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那个空了三天的座位不再空荡，但坐在上面的人，却又透着一股没精打采的烦躁。

他的目光在她略显凌乱的发顶和带着明显倦意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胸腔里那份持续了三天的、微妙的空洞感，像是被什么东西悄然填平了一角，但随之涌上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看到她平安的松懈，以及对她回来的隐秘开心。

她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琥珀色的眸子因为困倦而显得有些水蒙蒙，没什么力度地扫了他一眼，又很快耷拉下去，继续对着桌上的数学书散发怨念。连平时那种带着戏谑的、想要逗弄他的兴趣都似乎被耗尽了。

周翊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拿出习题集，而是看了一眼她桌角——那里空空如也。

他不动声色地拿出自己的保温杯，拧开，里面是刚好入口的温水。他犹豫了一下，指尖微微收紧。现在递过去，会不会撞枪口上？她看起来心情极度恶劣。

但想到她可能喊哑的嗓子，他还是将杯子轻轻推了过去，放在她桌角原本该放水杯的位置。

柏静正沉浸在对上学这件事的深恶痛绝中，感觉到动静，懒懒地瞥了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黑色保温杯，她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还有“喝水”这回事。

她没说话，也没看周翊，只是伸手拿过杯子，拧开，小口地喝了几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确实舒服了一点。但她脸上那副“全世界都欠我钱”的不爽表情丝毫没有缓和，只是把杯子往旁边一放，继续瘫在桌上，用气声哀嚎：“啊……昨天早上还在逛街……今天早上就来早八了……”

周翊看着她这副毫无形象、骂骂咧咧、却又异常真实的样子，前几天的失落忽然就消散了不少。

他重新拿出习题集，笔尖落在纸页上，感觉一直有些失焦的视线，终于重新找到了落点。

教室窗外，天光大亮，平凡的、充斥着试卷和讲课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