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混合了汗水、泪水、阳光和离愁的复杂气味。校长冗长的讲话，老师们哽咽的祝福，学生代表对未来的豪言壮语……所有这些，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走廊里，哭声、笑声、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拥抱时用力拍打后背的闷响……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校服被泪水浸湿，同学录和签字笔在空中传递，无数手机高举着，试图捕捉这最后混乱而炽热的画面。

李见莹已经哭成了泪人，死死抱着柏静，语无伦次：“静……呜呜……以后不能天天见了……你要常找我……不然我就打死你……”

雷霆用插科打诨掩饰情绪：“就是！以后你们要是不来找我玩我就半夜从你们家马桶里钻出来……”

柏静被李见莹抱着，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惯常的、略显疏离的平静。她甚至有些笨拙地拍了拍李见莹的后背，干巴巴地安慰：“……别哭了，又不是见不到了。”但她琥珀色的眸子，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失控的、哭哭笑笑的青春战场，扫过那一张张熟悉又即将变得陌生的脸庞，眼底深处，一丝难以捕捉的怅然和空茫，如同水底的暗礁，悄然浮现。

结束了。真的彻底结束了。

有人开始撕扯复习资料和试卷，雪白的纸页被用力抛向空中，如同举行一场盛大而绝望的献祭。漫天纷飞的纸页，像是被狂风卷起的雪片，纷纷扬扬，落下又飘起，覆盖了哭喊的人群，覆盖了堆满鲜花和祝福的讲台，也覆盖了这三年所有的汗水、泪水、欢笑和争吵。

柏静抬头，看着那些在光线中旋转飘落的纸片，有一瞬间的恍惚。

目光放空，记忆的碎片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高一开学时，她抱着书本，带着点好奇和戒备，走进陌生的教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黎海妍傻里傻气的笑脸。

高二午后，她和周翊被困在废弃楼梯间，灰尘在光柱里飞舞，他僵硬的侧影和压抑的呼吸声。

每一天的四人小饭桌上，数不尽的欢笑和玩笑。

无数个深夜，台灯下密密麻麻的笔记和怎么也算不出的难题。

运动会惬意的闲聊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快乐。

五楼窗边，看着夕阳下发呆时，心里那份莫名的怅惘。

还有……那个总是沉默地出现在她需要的时候，递来温水、解题思路，或者只是用一个眼神隔开所有纷扰的身影。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竟然就这么仓促地、混杂着汗与笑、泪与光，被压缩成了眼前这场漫天飞舞的、雪白的纸屑雨。盛大，喧嚣，却透着一种曲终人散的凄凉。

典礼终于在一种精疲力尽的氛围中散场。人群如同退潮般，哭着笑着，三三两两地涌出礼堂，涌向校园的各个角落，做最后的告别和留念。

柏静随着人流慢慢往外走。黎海妍被其他女生拉去拍照，她独自一人，走在渐渐冷清下来的校园里。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看着周围那些熟悉的景物——教学楼、操场、香樟树……一切依旧，但它们却仿佛从今天起，被赋予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名为回忆的属性。

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怅然感，越来越清晰。像是一首唱了很久的歌，突然到了尾声，余音袅袅，却只剩下寂静。

她走到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下，停住脚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片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安静地出现在她身侧。

周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肩上挎着那个简单的黑色背包，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他们都去聚餐了。”他看着前方，声音平稳地开口，像是随口提起一个事实，“林嘉仁说带黎海妍去吃烧烤，黎海妍被拖走了。”

柏静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校园深处。

周翊也没有期待她的回应，只是继续用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像是做汇报一样，说着些琐碎的话。

“王伽重刚才黑着脸走了，说是有人偷溜进他办公室试图在他座位下塞蟑螂卵。”

“？我听到了什么？这么好的创意怎么我就没想到呢？”

“教务处通知，毕业证和档案下周来取。”

“哦。”

“黎海妍和林嘉仁先回家了。”

“哦。”

“教学楼……好像明天就要开始清空消毒了。”

“你话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