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大伙儿都来到红富贵、张百旺的住地,在院子里拉开架势排戏。张百旺见齐翠花又私自调换了角色,就一脸的不高兴。他问红富贵:“哥,嫂子调换角色给你说了吗?”
红富贵说:“又调啥角色?”
张百旺说:“她又跟三宝调了角色,她放着穆桂英不演,却要演个佘太君。她的心真让人吃不透。”就问齐翠花:“嫂子大人,你咋又调角色,也不给我这个搞业务的打招呼?”
齐翠花说:“你们安排的角色我演不了。都是自家人,换了就换了,反正不耽误演出。不是瞧不起你没打招呼。张班长你莫要介意。”
张百旺说:“哪一次安排角色不是你的主意,安排完了又要调换,我不晓得你嫂子大人心里是咋想的?穆桂英这样的角儿,别人争还争不上,你却让给了别人。再说,这八里镇离县城近,不是咱们山窝里。山窝里胡乱调换顶替也没有人嫌弹,可县城里却有识戏的行家哩。戏报上打出你嫂子大人勾魂娃的名字,观众看到的却是个演老太婆的,那观众会多么失望?穆桂英是你的拿手好戏,你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齐翠花一听张百旺说的话似乎有道理,就笑着说:“我这是让贤,三宝演得不错哩。”
柳毅说:“让贤那是以后的事,慢慢培养他,在这紧要关头,还是要以最佳阵容占领台口。”
红富贵说:“翠花,大伙的话是对的。咱们争取一个演出台口也不容易。戏班子说到底是咱们自家的,黑黑红红都关系到戏班子的前程,你还是披挂上阵吧。其他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没办法,齐翠花只得又演穆桂英。这下子三宝不高兴了。但他是小字辈,班头咋安排他咋演,有心事只能藏在心里。
串完了两本戏,夜已经很深了,就各自回住地安歇。
正月十三早晨,忙碌辛苦了一个夜晚的戏班子人还都睡着,张百旺和红富贵的呼声拉得正起劲,司鼓打板子的赵连山敲门叫醒了他们二人,说是干鼓子找不见了。他早上起来要练一阵子手功,找来找去就是找不见干鼓子的影子,问了几个场面上的人,都说没有见到。想是昨晚夕天黑了走在路上丢掉了。
张百旺睡得正香,听了这话,就没好气地说:“干鼓子丢了打球哩?丢了赔,还有说的啥话呢?”
红富贵悄悄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张百旺的脊背,对赵师说:“你们几个再翻寻着找一找,说不定藏在戏箱里呢?也说不定撂在张镇堡了。”
赵连山说:“没有撂在张镇堡,是我亲手装上车子的。怕是丢在路上哩?”
张百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去去去,你叫上几个人再寻找一下,实在找不见了,就赶快到静宁县城买一个来,不能耽误演出。”
赵连山退了出去,张百旺伸了伸懒腰又蒙头睡去了。
张百旺刚刚迷糊了一阵,三宝就风风火火地来了。他一进大门,就“富贵叔,富贵叔”地叫起来。他没等屋里人答应,就直接推门进来了。他见红富贵、张百旺二人还在扯呼,就大声说:“富贵叔,百旺叔,大事不好了。”
二人同时从梦中惊醒,一同问三宝:“三宝,发生啥事了?”
三宝说:“遭了火灾了,烧光了……”
红富贵一听,忙叫道:“妈哟,我的戏箱哟!”
张百旺也叫起苦来:“这可咋办呀?是咋么烧的?”
三宝说:“我跟我立贵叔正睡觉哩,烟雾把我呛醒来,点着油灯一看,炕上的被儿褥子、炕席都冒烟里……”
红富贵听了松了一口气,埋怨地说道:“看你这娃,也不把话说明白,我当是把戏台着了,把戏箱烧了,真把人吓出了一身冷汗。炕上是咋着火的?”
张百旺说:“八成是立贵吸烟,烟头点着的。”
三宝忙说:“不是的,不是的。是主人怕我们受冷,就给炕眼里填了好多的牛粪,炕烧得把席着了,又把被褥着了。”
红富贵说:“烧了人家的被褥,少不得给人家赔。”
三宝说:“给他赔?我还要他给我们赔呢。谁叫他把个烂松炕烧那么热做啥?不但而且烧了他家的被褥炕席,还捎带着把立贵叔的棉裤袜子烧了,你们看,连我的袜子也烧了。”
三宝说着抬起一只脚,光着脚丫子穿着布鞋。
张百旺说:“你嘴还硬得很。人家煨炕是好心,怕你们冻着了。你们睡那么死做啥?咋把你们两个人没烧死?活该!”
三宝说:“唉哟,你听百旺叔说的这话,好像不是是我们的?这会儿立贵叔没衣裳穿,在那里急得发愁哩,你们总得想个办法么?”
红富贵说:“有啥办法?赶快到县城扯上几尺布缝补一下,凑合着把这一台戏演了。赵师要到县城买干鼓子,你赶快去把布梢上,再请房东缝补缝补。给,这是一万元先拿去扯布。”
三宝刚接过钱转身要走,红富贵又叫住了他:“三宝,把我这一条单裤子拿去,让你立贵叔先穿上,把羞丑遮住,回头再说。”
红富贵扯过自己的裤子,三下五除二地退下了套在棉裤上的青布单裤,抛到三宝怀里。
三宝抱着裤子跑出了门。
红富贵和张百旺的睡意全无,连忙起床穿好衣裳,就出了大门,向三宝他们的住户家走去。他俩刚走进巷子,迎面碰见喜旺子,神色有点紧张。张百旺问他:“这么早失急慌忙做啥去?”
喜旺子哭丧着脸说:“红喜子让狗给咬了!”
张百旺听了就骂了一句:“真他妈的祸不单行!”
红富贵问:“做啥去来让狗咬了?这么大的小伙子,也不小心!”
喜旺子说:“我还睡着哩,他就拖着一条腿叫唤着回来了。他说他出去爬在村头的水井口上练嗓子哩,刚往起一翻,就觉得屁蛋子上被谁狠劲掐了一下,回头一看,一只大黑狗就叫唤着跑开了,他觉得尻蛋子疼痛,用手一摸,就抓了一把血……”
张百旺说:“事情倒霉到一砣儿了。”
红富贵说:“你先回去,烧些棉花灰先把血止住,再用煤油灯在伤口周围研一研,我们一会儿来看他。”
红富贵、张百旺二人来到三宝他们的住地,刚一进院子,就嗅到一股毛臊味,烧残的被褥、席片散乱地摆在房门台子上,用水浇过了的,黑乎乎,湿叽叽的一片连一片。男女主人神情沮丧地瞅着那些东西发愣。
他们走进屋内,一股呛人的毛臊味扑鼻而来,红立贵穿着红富贵的单裤子盘腿坐在残留的一块炕席上抽烟,他见二位班头进来了,就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