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和夜枭的喊声在通风管道和下方实验室的空间里回荡,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上方追兵的脚步声停止了,下方的守卫和白大褂也停下了动作,所有目光,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通过监控探头的,都聚焦在了那处发出声音的、肮脏的通风管道口。
死寂持续了大约十几秒,仿佛时间都凝固了。夜枭能感觉到下方数道充满杀意的目光锁定了这里,沈砚也能想象到上方追兵正屏息凝神,等待命令。他们就像把自己暴露在枪口下的猎物,唯一的护身符,是口中那些可能撼动对方根基的秘密。
终于,下方实验室的通讯器里传来了一个平静无波、却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正是“教授”:“带他们下来。注意,我要活的。”
命令下达,上方的通风管道盖板被粗暴地撬开,几支黑洞洞的枪口伸了进来。“自己出来!手放在头上!慢一点!”严厉的呵斥声响起。
沈砚和夜枭对视一眼,知道第一步赌对了——“教授”至少愿意谈。他们按照指令,小心翼翼地从狭窄的管道口爬出,跳落到下方实验室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抱头。立刻有几名如狼似虎的守卫冲上来,粗暴地将他们按倒在地,彻底搜身,缴械,包括夜枭鞋底的存储模块,也被搜了出来。
沈砚和夜枭没有反抗,任由对方施为。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房间中央那些培养舱,尤其是标注着“07”的那个。透过淡绿色的营养液,可以看到里面那个年轻女子苍白而痛苦的面容,与夜枭记忆中妹妹的样子重叠,却又因长期的折磨而显得陌生。夜枭的拳头瞬间握紧,身体因愤怒和悲伤而微微颤抖,但他强行压制住了冲过去的冲动。
“教授”在“铁面”和几名核心护卫的簇拥下,从实验室的另一侧入口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灰色的工装,厚厚的镜片后,目光冰冷地扫过被按在地上的沈砚和夜枭,最后落在夜枭那双死死盯着07号培养舱、充满血丝的眼睛上。
“我低估了你们的胆子,也高估了你们的智慧。”“教授”的声音没有太多起伏,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寒意,“私自逃脱,窥探禁地,还试图要挟我?”
“不是要挟,是谈判。”沈砚抬起头,尽管脸颊被按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却清晰而冷静,“‘教授’,我们之前达成的协议,是基于有限的信任和共同的目标。但现在,信任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
“哦?”教授挑了挑眉,走到沈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为你们发现了这里?发现了这些…‘样本’?”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为了对抗利维坦那种怪物,为了最终净化这个被数字暴政污染的世界,必要的牺牲是可以接受的。他们的意识已经弥留,身体只是容器。而我们,是在尝试赋予这些残留意识新的价值,寻找对抗利维坦的武器!这是崇高的科研,是必要的代价!”
“用活人做实验,用至亲之人的记忆去刺激折磨他们,这就是你口中的崇高?”夜枭猛地抬起头,嘶声吼道,眼中燃烧着怒火,“那是我妹妹!小雨!她不是‘样本’!她是活生生的人!被你们变成这样的!”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运行的嗡嗡声。那些白大褂的研究员纷纷低下头,或移开目光。“铁面”和他的手下则面无表情,仿佛司空见惯。
“教授”的目光转向夜枭,审视了他几秒钟,脸上露出一丝恍然,随即变成了更深的冷漠:“原来如此。07号样本的直系亲属…难怪她的意识碎片对你相关记忆刺激反应最强烈。这很有趣,也很有研究价值。夜枭,你的愤怒我理解,但感情用事改变不了现实。你妹妹的意识状态非常特殊,她是早期实验的珍贵遗产,是理解‘阿赖耶识’底层逻辑和利维坦意识起源的关键之一。她的‘牺牲’,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价值?把她当成实验动物,榨取她最后一点意识的价值?”夜枭几乎要挣脱守卫的压制冲过去,被死死按住。
沈砚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夜枭的怒吼:“‘教授’!我们没兴趣评判你的‘科研’是否崇高!我们只关心交易!你想要的,是‘深井’里的原始数据,是想利用我们对利维坦的特殊‘吸引力’打开通道。我们想要的,是救人,是阻止利维坦,也是…救出夜枭的妹妹,保证她的安全和基本尊严!”
他顿了顿,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教授”冰冷的视线:“现在的情况是,我们知道你的秘密,知道你这里在进行什么样的人体实验。夜枭和他妹妹的关系,是我们可以用来引爆这个秘密的雷管。如果我们出事,或者我们觉得你没有诚意,那么,关于这里的一切,关于‘样本’,关于你对抗利维坦的‘特殊方法’,会以某种方式,送到‘守夜人’,甚至…送到利维坦的耳朵里。你觉得,他们会怎么看待一个同样在研究‘阿赖耶识’、甚至用活人意识做实验的‘盟友’或‘潜在威胁’?”
“教授”的眼神瞬间变得极为危险,如同毒蛇盯住了猎物。实验室里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守卫们的手指扣紧了扳机。
“你在威胁我?”教授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蕴含着风暴。
“是提醒你,合作的基础是相互需要,也是相互制约。”沈砚毫无惧色,“我们可以继续合作,去‘深井’为你取回数据。但条件必须变!”
“说。”“教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第一,立刻停止对07号样本,也就是小雨的一切非必要刺激实验,保证她的生理状态稳定,并给予基本的人道对待。在‘深井’任务期间,夜枭需要定期确认她的安全状况。”
“第二,立刻、无条件地从‘守夜人’手中救出我们的同伴赵伟,并确保他的绝对安全。这是合作的前提,不是可选项。”
“第三,提供安全可靠的渠道,让我们与外部同伴唐国明建立稳定联系,并为他在外部的活动提供必要支持。”
“第四,‘深井’任务,我们需要完整的计划、装备和支持,而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在任务中获得的、与‘零号志愿者’及夜枭妹妹相关的任何信息,我们必须有知情权和部分处置权。”
沈砚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出条件,每一个条件都直指“教授”的软肋和他们的核心诉求。
“教授”听完,沉默了很久。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嗡嗡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他的目光在沈砚、夜枭,以及07号培养舱之间缓缓移动,似乎在权衡利弊。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更冷:“你们很会抓机会,也很敢提条件。但你们似乎忘了,你们的小命,现在捏在我手里。我可以立刻让你们消失,包括你们掌握的那点所谓的‘证据’。”
“你可以试试。”夜枭咬牙道,“看看是我和沈砚先死,还是你的秘密先被送到该去的地方。我们既然敢下来,就没打算活着被你控制。大不了,同归于尽。但你的‘深井’计划,你对‘零号’的追寻,恐怕就要另寻‘钥匙’了。而你的这个实验室…还能存在多久?”
这是赤裸裸的摊牌和威胁。夜枭已经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他此刻唯一的执念,就是妹妹。
“教授”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确实需要沈砚这个“特殊个体”去尝试打开“深井”的通道,也需要夜枭这个精锐的行动力。灭口容易,但再找合适的人选难,而且风险不可控。更重要的是,沈砚和夜枭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一旦这里的秘密泄露,无论是“守夜人”还是利维坦,都会将他视为必须清除的目标。他的整个计划都将夭折。
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局,双方都握有对方不想承受的筹码。
最终,“教授”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公式化的笑容:“很好。你们证明了你们的胆量和价值。我接受…部分条件。”
“关于07号样本,我可以暂停当前的高强度刺激实验,保证其基本生理维护。定期确认…可以安排视频观察,但你们在任务期间,不得提出额外要求干扰实验进程。”
“救出赵伟…可以尝试,但‘守夜人’不是易与之辈,需要时间和计划,不能保证立刻成功。在他安全抵达这里之前,你们需要开始为‘深井’任务做准备。”
“联系唐国明,可以提供一次性的、加密的远程通讯机会。后续支持,视任务进展和价值而定。”
“‘深井’任务的装备和支持,会按最高标准准备。任务中获得的信息…可以共享,但最终解释权和处置权,必须由我方主导。”
“教授”的回复充满了保留和算计,每一项承诺都打了折扣,但至少,他让步了。这已经比沈砚预想的最坏情况(立刻翻脸杀人)要好得多。
沈砚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他们依然处于弱势,但至少撕开了一道口子,获得了一定的博弈空间,更重要的是,为小雨争取到了一线生机,为赵伟的营救带来了希望。
“我们要先看到小雨的状况稳定,并得到赵伟安全的确切消息,才会开始任务准备。”沈砚坚持道。
“教授”盯着沈砚看了几秒,似乎在衡量他的决心,最终摆了摆手:“可以。铁面,安排一下,让他们‘参观’一下07号样本的维持情况。另外,启动与‘守夜人’的联络通道,提出交换赵伟的意向,条件…可以谈。”
一场危机四伏的摊牌谈判,暂时以一份更加危险、更加不稳定的新契约告终。沈砚和夜枭从地上被拉起,松开了束缚,但武器和存储模块并未归还。他们被“允许”在严密监视下,靠近07号培养舱。
隔着冰冷的玻璃,看着营养液中妹妹苍白而安静(或许是镇静剂的作用)的面容,夜枭的眼眶红了,但他死死咬住嘴唇,没有让眼泪流下来。他的手轻轻贴在培养舱的外壁上,仿佛想透过玻璃,传递一丝微弱的温暖。
沈砚站在他身旁,心情沉重。他们用威胁换来了暂时的喘息和机会,但前路依然布满荆棘。“教授”的承诺能兑现多少?赵伟能否顺利救出?“深井”任务又将是何等龙潭虎穴?而夜枭妹妹小雨的未来,唐国明的安危,以及对抗利维坦的最终目标…这一切,都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危险的新契约已经签订,他们必须在这更加诡谲的棋局中,步步为营,为自己,也为所珍视的人,杀出一条血路。而“深井”之下,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何等惊人的秘密与致命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