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何清已经走到了四楼，他的教室就在四楼。唐晓黎的教室在三楼。何清在四楼的楼梯口那里停住了脚步，帆布鞋在瓷砖铺的地板上不经意间磨出了一丝尖锐的响声。唐晓黎站在四楼与五楼之间的楼梯上，低下头去看着学长伫立的背影。

“没事了，”何清抬起头给唐晓黎一个微笑，“你也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看到学长的微笑，唐晓黎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也回应了一个微笑，点了点头，看着学长消失在四楼的楼梯口。随后，她也迈着轻快的步伐悄悄地回教室上晚修了。

“这应该是我这辈子最虚伪的微笑了吧，”何清心想，“也是最后一个了吧。”

在炫目的走廊灯光下，何清晕晕沉沉地回到了教室。在他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几乎没有谁发现他脸上的神情不对劲。他悄悄地回到座位上，没有拿出作业来写，而是拿出了一些信纸，拿起笔，开始快速地书写着。他想流泪，但他知道，如果流泪的话，他就会啜泣，就会被附近的同学发现，所以他只是假装着在写信，而不是在写什么特别的东西。

在说不出话的时候，一支笔与笔尖的丝丝黑墨，就成了人无声的话语。

他写完了一封一张信纸长度的信，把它简单地折了起来，在上面写上了“给吴伊莉”四个字。然后，他继续拿出信纸来写。很快，他安静地完成了一封5张信纸长度的信，把信纸塞进一个很精致的信封里，封好，在信封上写下“唐晓黎亲启”五个字。

微热的晚风吹进了何清的教室，吹过他的脸颊，他却感受不到自己最爱的初夏。

身旁这些全神贯注地做着习题的同学们，也没有谁能够感受到吧？何清心想。

也许这个时候，全国乃至全世界的他们，都不会感受到这样的夏风了吧？

过了今晚，我就再也没机会感受到这样的风了，不是么？

那艘庞大的飞船又开始在脑海闪现，何清仿佛能够看见飞船的推进器开始运作，喷射出堪比核聚变反应发生时的高温火焰。

下课铃响起，仿佛是上一个世纪终结时的悼念。教室里那些如同被压抑了整个世纪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教室，或三五成群地去上厕所，或一整排地把自己挂在栏杆上吹风，也有几个学霸坐在教室里继续学习的。只有何清拿着两封信走出教室，向着背向人群的方向走去，上了楼梯，走到相对比较陌生的另一层楼的人群里面，把给吴伊莉的信放到了她所在的班的教室窗台上，再默默地穿过喧闹的人群。

“我仿佛听见了远未来的钟声响起。”

飞船飞向了深空，消失在浩瀚的星海。太空中的黑暗包裹着孤舟，催促恐惧的船员们安眠。

只有在梦和想象中，才不会有害怕，对吗？

何清走到了唐晓黎所在的班级外的走廊上，抬起头向教室里望去，在陌生的面孔之中寻找着她的身影。

她不在教室。何清把写给她的信轻轻地放在窗台上，又抬头往教室里望了一下，才转身离开。

孤独的灯将孤独的人影在孤独的走廊上拉长，渐行渐远的人在长影上彷徨。

上课铃响了。走廊上的同学们很快就都回到教室里去了。何清没有再往自己班的教室走，而是无声无息地走到了空无一人的实验楼的六楼，双手搭在不锈钢栏杆上，俯视着正下方坚硬的水泥地，心跳开始加速。有一种血液一股一股地冲向大脑的感觉。

你知道你想做什么，何清对自己说道。

何清看了看自己右手手肘皮肤上的一个不起眼的黑点，想起了潘兰和何卓，这两个赋予了他在这个世界上行走的权利的人，想起了给了他手肘上的胎记的人，心里满是愧疚。

爸，妈，对不起，以后好好过日子，把我忘了吧，我不配做你们的孩子，记得攒点钱，以后退休了可以到处去旅行。这是何清留在教室桌面的纸条。

遮月的乌云被风吹走。灯火阑珊的夜变得更加明亮。

再见了，这个世界，我该赎罪了。

飞船的名字叫什么？

何清爬上了栏杆，耳边响起每天早读都要背一遍的《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不如就叫做鲲鹏号吧。

何清闭上了双眼，在栏杆上蹬了一脚，背向着地面，仰向天空，想象着自己化作一头巨大的鲲鹏，坠落。

他在失去一切意识之前，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台庞大的飞船，从夜空中如疾电般划过。

此生，尽是遗憾啊。

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楼下水泥地下的天然气管道泄露出大量甲烷气体，导致林湖中学发生了爆炸。

火焰汹涌地喷射出来，企图焚烧坠楼身亡的尸体。

而这终究是一场不完美的葬礼。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勿对号入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