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定义我的鱼?
某互联网公司推出“高情商沟通”AI插件,
能实时将用户的犀利吐槽转化为“建设性反馈”。
主角安装后,发现自己的毒舌评论全被美化,
却意外获得“沟通大师”美誉。
当他试图卸载插件做回自己时,
整个社交圈却联合起来“治疗”他的“语言功能障碍”。
办公室的空调吹出均匀的冷气,混合着隔夜外卖和消毒水的味道。李默对着电脑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毒蝎。对话框里,是同事王胖子刚发来的活动方案,一份堪称灾难的、用流行语和陈词滥调缝合起来的废纸。李默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他开始敲字,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儿:
“‘引爆全网’?用你这预算,点个炮仗都嫌哑火。‘深度融合’?我看是深坑埋人。用户画像模糊得像高度近视没戴眼镜,执行路径曲折得像你家门口那截烂路。王胖子,你这方案唯一的亮点,就是充分证明了人类的想象力没有下限。”
敲完,他几乎能想象到王胖子在那头油光满面的脸瞬间垮成苦瓜的模样,一种微小的、近乎残忍的快意在他胸腔里弥漫开来。这就是他的日常,用精准的吐槽作为社交匕首,划开一切虚伪和愚蠢的包装。当然,代价是他的人缘和办公室里的气压一样,常年偏低。
直到公司全员邮件推送了那款名为“言灵”的AI插件——号称“高情商沟通的终极解决方案”,能实时分析对话语境,将用户可能带有攻击性的言语,自动转化为积极、建设性、充满“合作精神”的反馈。
李默嗤之以鼻。“虚伪。”他嘟囔了一句,准备像对待其他垃圾邮件一样把它拖进回收站。但鼠标指针在“卸载”按钮上犹豫了。他瞥见斜对角的赵姐,那位以“说话直接”着称、实则人见人躲的资深员工,最近似乎和蔼可亲了不少,连带着给她送咖啡的小实习生脸上都多了点笑容。一种微妙的、混合着好奇和某种难以言状的危机感攫住了他。万一……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吗?在这种人人戴着面具跳舞的环境里,或许他也需要一层伪装。
他点击了“安装”。
插件界面简洁得冷酷,像个没有表情的法官。李默设置了几个关键词触发,比如“垃圾”、“蠢货”、“没救了”,并勾选了“默认开启”。他打算先试试水,找个倒霉蛋。
机会很快来了。下午的部门脑暴会,新来的实习生小雨怯生生地提出了一个想法,稚嫩,脱离实际,充满了学生气的想当然。若是平时,李默的点评会比王胖子那份方案更刻薄。此刻,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炮。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段他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的“鼓励”:
“小雨的这个想法,嗯,很有……想象力。”(原话:这脑子是怎么通过面试的?)
“它为我们打开了一个非常规的思路窗口。”(原话:窗口外面是悬崖吧?)
“如果能在落地性上结合我们现有的资源框架深入挖掘一下,或许能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原话: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吧,别浪费大家时间。)
话音落下,会议室出现了短暂的寂静。然后,主管带头鼓起了掌:“说得好!李默最近进步很大啊,懂得鼓励新人了!看看,这就是团队精神!”小雨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看李默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李默坐在那里,感觉像吞了只苍蝇,却又吐不出来。他刚刚,是被那个冰冷的AI附体了吗?但周围人投来的、久违的赞许目光,又让他心底泛起一丝诡异的舒坦。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测试“言灵”的边界。在项目群里,他对UI设计师配色方案的吐槽“这颜色搭配是色盲选的吗?”被润色成“这个配色方案很大胆,冲击力强。或许我们可以探讨一下,在保持风格的前提下,如何更好地兼顾大众的色彩审美习惯?”设计师不仅欣然接受,还私下找他讨论,称他“眼光独到”。
对测试同学提交的bUG报告,他习惯性敲下的“这种低级错误都测不出来,眼睛不需要可以捐了”在发送瞬间变成了“感谢测试同学的细致工作,帮助我们提前发现了风险。建议下次我们可以更侧重一些核心路径的异常场景覆盖,让产品体验更完美。”对方回复了一个感动的表情包。
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以前见他绕道走的同事,开始主动和他打招呼;小组聚餐,居然有人记得叫上他;甚至有一次,老板在跨部门会议中点名表扬他“近期沟通协作能力显着提升,堪称团队黏合剂”。他获得了“沟通大师”的美誉,像个荒诞的黑色幽默。
李默渐渐习惯了这种“代言”状态。他甚至开发出一些高级用法,比如先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一遍,然后故意说出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言灵”去填充那些“积极”的细节。他像个躲在提线木偶后面的操纵者,享受着木偶带来的鲜花和掌声。最初的恶心感被一种麻木的便利所取代,偶尔,当他看到自己那些被美化得连亲妈都不认识的“高情商”言论,还会产生一种抽离的、看戏般的快感。真实的那个尖刻的李默,似乎被悄悄封存在了某个角落里,落满灰尘。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五晚上。他和几个算是“言灵”效应下新结交的朋友喝酒,几杯下肚,气氛热烈。其中一位朋友阿Ken,正在滔滔不绝地吹嘘自己一次漏洞百出的创业经历。若是往常,李默会配合“言灵”,说些“经历就是财富”之类的屁话。但那天他有点微醺,阿Ken的吹嘘又实在过于离谱,那个被压抑已久的、真实的李默猛地抬起了头。他打断阿Ken,用一种久违的、带着锋利棱角的语气说:
“得了吧,阿Ken,你那次不就是被人当冤大头坑了吗?什么蓝海战略,根本是泥石流。要不是你爸最后给你擦屁股,你现在还在天台吹风呢。”
瞬间,整个世界安静了。空气仿佛凝固。朋友们脸上的笑容僵住,错愕地看着他,像看一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阿Ken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尴尬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酒桌。几分钟后,聚会草草散场。李默走在回家的夜风里,酒醒了大半,但心里却涌起一股奇异的、近乎悲壮的舒畅。妈的,这才是老子!他几乎要喊出来。
然而,这股舒畅感没能持续多久。第二天是周末,他睡到中午才醒,打开手机,信息炸了。不是质问,不是争吵,而是铺天盖地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