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鼠狼睁着双眼,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它身上本因服药恢复了大半的伤口又再次被抽得皮开肉绽,新旧伤痕交叠在一起,让它只觉得眼下的自己,像极了城外臭水沟中发烂生蛆的死老鼠。
它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离开了洛城,为何还会被城中巡逻的夜枭精准无比地捉回来;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次又一次高呼黑鼠的大名,那些行刑者还是不留任何余地,一鞭又一鞭,那么真切实在地落在自己身上;更想不明白,为什么打从来到这里就诸事不顺,如同陷入个无法挣脱的泥沼,挣扎又或躺平,都是差不多一样的结局。
最想不明白的一点,被它逃避了这些时日,终于不得不随着死亡的逼近在脑中不住闪现。
刽子手戴着面罩,哼着歌,看不清容貌,手中反复擦拭的屠刀却泛着雪一般的寒光。看着它半死不活的模样,他似乎十分享受,又扛着屠刀想去寻一碗好酒。
黄鼠狼虽贪生怕死,可真的死到临头了,心中却只盈满不舒不快的怒火。它直起脖子,大声辱骂了起来:“二筒这天杀的泼贼!害死老子了!”
“什么狗屁安将军!什么狗屁龙王!三十河东三十河西,总有一天,天罚降世,要你们全都死光!”
它骂着骂着,竟还上头起来,连带着刽子手一并骂道:“要杀就杀,给爷个痛快!怎么还去找酒!?把你爷我当下酒菜呐!快滚回来!!!”
它鬼哭狼嚎了半天,刽子手果真去而复返:“哈,还是第一次见你这种的。”
他声音有种刻意压抑的低沉,笑意却很分明:“第一次见这么急着找死的,你倒也是奇才。”
他高高举起手中刀斧,眼见便要落下,黄鼠狼忽瞪大了眼睛,高呼道:“且慢!”
刀斧果真悬而未落。
黄鼠狼哆哆嗦嗦,又不再复方才牛一样的气势:“你你,你这刀磨过没有啊?上面都是豁口,万一脑袋砍不干净可怎么办?”
刽子手啧了声:“就要砍不干净才好。垂着脑袋扯着筋,保证你一时不能全然断气,才好丢进厨房慢慢料理。”
黄鼠狼:“……大哥,打个商量,就算要死,也给个痛快点死法啊!你让我痛快死了,我死后只给你一人吃,如何?如何?”
刽子手:“我不吃臭鼬。”
黄鼠狼怒道:“什么狗屁臭鼬,老子是黄大仙!”
“到了这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什么仙都不好使。”刽子手再次举起刀,“别废话了后面还排着队呢。”
“玉郎君救命玉郎君救命。”真真是病急乱投医,自打上次求祷遂愿,黄鼠狼简直把这句话当成了什么保命符般,此时此刻,竟又不自觉双手合十念了起来,“巴蛇大人快显灵巴蛇大人快显灵——”
呯地一声,吓得黄鼠狼闭上了眼。
只听面罩下,极度不满的声音冷冷传来:“总惦记别人家的,什么意思?”
黄鼠狼错愕地睁开眼,但见那刽子手揭开面罩,露出张俊美无俦却如覆严霜的面容,一时悲喜交加:“大人!大人!我就知道您会来救我的,您一定不会弃我不顾的,呜哇——”
莫雨十分嫌弃地走开了点,又有一人从屋外沉默着走进来,拾起刀斧一下劈开黄鼠狼周身的枷锁:“公子已用猎物赎了你出来,暂时不必死了,小臭鼬。”
黄鼠狼终得脱身,这才发现,自己并非在黑漆漆的地牢中,而在一处石室内。而眼前的家伙……它眯了眯眼,恍然道:“你是那天在地牢里的……傻大个!”
刀疤脸粗声粗气道:“你才傻,滚!”
莫雨已抬步走出石室,外面天星高悬,烟火正浓,石几上备了佳肴美酒,徐徐晚风中,送香气飘出几里。
黄鼠狼好几日没吃过什么东西了,口水飞流直下,马上汇成一滩,连刀疤脸也有动容之色。莫雨在正中坐下,对两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两妖得了允准,也不客气,赶忙飞扑过来,一阵狼吞虎咽。他们俱都是吃了大苦头的,本以为眼下妖生无望,天高地远,却也只能身陷地下一方,不曾想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不仅一朝暂解困顿,还有重拾酒肉的一天。
黄鼠狼吃着吃着,蓦地开始流泪,继而嚎啕大哭。
它边哭边吃,口齿不清,颠过来倒过去却不过三个字,莫雨听明白了,是“为什么”。
黄鼠狼道:“为什么?您为什么会救我?”
莫雨始终没动案上酒菜,此刻支着下巴,只不咸不淡道:“那你呢?其实只要供出我的身份,说出我与鬼鸟合谋的秘密,也许就能立功脱困。为什么不这么做?”
黄鼠狼一噎,继而小声道:“咱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答应了的事,又怎么能失信于人呢?那成什么啦?”
莫雨淡声道:“那就是了,不是我选择了你,而是你为自己搏了条生路。”
刀疤脸闻言,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黄鼠狼听了,却哇地哭得更大声:“大人尚且这般待我,那天杀的贼老鼠,却要狠心置我于死地!我诚心待他如手足,他落难时,是我收留救助;他无处去,是我探清鼠王下落为他指路,就连他那手稀巴烂的搓麻技术,还是老子教他的!楞个哈麻皮,没有老子哪有他的今天?!兄弟给他面子,他拿来当鞋垫子!兄弟把他揣心里,他却把我踹沟里!老子到底哪里惹着他了?!”
莫雨挑眉,还不曾开口,刀疤脸已嗤笑道:“一根筋的小蠢货。”
黄鼠狼怒道:“哈?想打架?!别以为你长得壮我就不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