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洛城宵禁,妖都兴歌。
篝火盛宴,自少不得好酒好肉,无数开封的酒坛被放在一旁,经人族之手酿造的高粱酒中复又浸泡着人族的血肉,透着猩红的色,漫着醉骨的香。
黄鼠狼抱着香气格外醇厚的一坛各处穿梭,逢妖斗酒,再邀共尝,热络非常。
一十八处铁笼中,密集塞满了牲畜般的人族,不得闲暇的妖族看守垂涎于香肉美味,渐动了监守自盗的心思。它从笼中捉了只小孩臂膀,口水滴答落地,眼见便要张口咬下,忽被颗石子砸了脑袋。
大汉隐于黑暗中,只可见一张刀疤横贯的面庞,冷冷道:“我要上报管事了。”
看守悻悻退下,暂歇了心思,去找其他兄弟央口肉吃。
篝火堆中,醉醺醺的黄鼠狼踉跄着载歌载舞,调不成调,舞不成舞,看得众妖哈哈大笑。
莫雨仍旧在城墙上坐着,这儿视野甚好,与白日有着截然不同的一番开阔。他手中酒坛轻轻一碰身旁的冬玉,仰头饮尽,高高一抛。
当啷一声清脆响动,混在妖怪的高歌叫好中,如滴水入海,难以寻踪。
黄鼠狼眯起醉意迷蒙的眼,在妖群中缓缓弓成一个球。
不远处,皇城中。
百沟通渠,纵横水道水井连通地下与护城河,满足城中千门万户每日饮水与排水需求。
此刻护城河道,密集的细小黑影汇聚成庞大的浊流,如压城乌云,隐匿于夜色之中。
它们的威力,早已在入驻皇都外伊始就得到了有力证明。浸染了妖毒的鼠疫一时席卷,三日便会发病,老人病者与幼童相继出热出血,然后是健康妇女,再来是青壮男性,死亡不过是时间问题。此刻污染水源,致使鼠疫在城中传播蔓延,待得安氏起兵南下,恰逢守城的那批青壮年发病,届时无论他们投降与否,攻破皇皆不再费吹灰之力。
众黑影中,一只白毛白须的肥硕老鼠格外突出。在众鼠簇拥中,它微微抬起头,赤红的双目兴奋地等待着出征的信号。
良久,它似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落在地的声音,狐疑地支了支耳朵。
众鼠头齐刷刷向声源地望去,便疏漏了天边由远及近的大片游云。
火光最兴之处,声音格外鼎沸,似乎比方才更加热闹了。二筒抖抖细长的尾巴,不由抱怨道:“这报信的,也忒不是个东西了,大王还在这里受冻,这厮准又是醉酒误了发信号的时辰。若耽搁了大事,看我回去不扒了那小子的皮!”
众鼠附和道:“是啊是啊,大王不辞辛劳亲自行动,饭也没吃上一口,他们倒在那里快活逍遥!”
“嗳。”鼠王挥了挥手,“都是兄弟,同为龙王大人效力,又何必计较这许多。”
它这厢大义凛然,心中却多少也存着些不满,一时又不好发作,只待回去后再同韦柔丝一番计较。
却就在这时,有眼尖的已先一步发现了异常:“你们看,天上那是什么?是信号吗?”
众老鼠齐齐抬起上半身望天,只见那大团大团的浮云走得甚快,不多时,连月亮也层层覆盖,扑棱棱的动静渐渐鲜明,不是风吹树叶的声音,也不是属于妖都中的欢声笑语。
是群鸟在扇动羽翼。
成千上万,或大或小,黑白缤纷的飞鸟簌簌而来,比疾风更快,比骤雨更强,落在鼠王漆黑的豆眼中,与一柄巨大的铡刀无异。
“跑……”鼠王道,“快跑——”
动物间千百年彼此为食,对天敌的恐惧本就是天性使然。早在它还未发号施令之时,黑压压的鼠群已经作潮水尖叫着四下散开。
鸟儿们的动作显然更快,一张张尖喙下利齿蓄势待发,目标鲜明地俯冲而下,把把不曾落空。被擒住的老鼠若非被锐爪撕得稀烂,就是被鸟喙啄穿心脏,暴毙当场。
白眉鼠王在众小弟赴死接力庇护下暂时得以脱逃这炼狱场景,可不多时,又一只花里胡哨的鹦哥凶悍勇猛地紧追过来。这鸟儿并非体型最大、也并非天性最凶残的那种,却自方才始就冲在群鸟之首,像是它们当之无愧的领头人,此刻胜勇追穷寇,一鸟竟杀出了千军万马不堪相让的汹汹气势。
眼看小弟一个个陨落在它爪下喙下,鼠王终于扑伏在地,发出了无比凄厉的高喊:“蝠王救我——”
军械库外,山体隐隐震颤,黑洞洞的石穴中,蓦地涌出大批黑压压的蝙蝠群,直奔护城河的方向。
鼠王被啄得浑身是血,抬头看见援兵,登时大喜过望,恶狠狠冲鹦哥道:“你完了,你死定了,你——”
鹦哥当场给它戳了个双目暴盲,啐了口乌糟鲜血,道:“呸呸呸,真难吃,还不如回家嗑瓜子儿。”
鼠王惨叫:“眼睛,我的眼睛!”
眼见蝙蝠便要包围过来,鹦哥当机立断抓碎鼠王心脉,直接来了个彻底了断,这才满意地带着战利品,鸣叫着向妖城内飞去。
军械库外,已经彻底成了一团乱麻,正中巨大的篝火堆被撞得四散,酒水溅洒,城中大半设施皆被火焰燎盖,一只像极了穿山甲却又大出好几倍的铁球正在火焰堆中滚来滚去,竭力将火种平等地给予每位抱头鼠窜的好兄弟。众妖狼狈不堪,试图阻止那颗铁球,又觉周身绵软无力,手足不听使唤。
微量的蛇毒在他们体内很快蔓延开,大半妖怪纷纷倒下,再无力反抗。
抬头望,军械库之上,高挑的鬼鸟迎风立于山头,抬起巨大的双翅,把盘旋的夜枭从空中精准扇落。夜枭们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旋,愣是勉强稳住了身形,正要再飞回去,身后又蓦地伸出长针利剑,将它们当胸洞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