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是酷暑，立宵排队的时候有学生抱怨，排到的时候都被蒸干了，立宵想起来没有拿遮阳伞，他扭头看了一眼迟曙，迟曙也正看着他，立宵鬼使神差的，给了他一个微笑，不是现在他下意识抿嘴唇矜持含蓄的场面微笑，是少年时候露出八颗牙齿，毫不含糊的笑。

少年时的立宵凭着自己的笑斩人，迟曙太没出息，到现在还是觉得无法招架。他偏开视线，却又突然想起来昨夜里把立宵自己一个人留在桥头，车子拐过十字路口，他才发觉异常，立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怕黑了，他十一点把立宵留在那里，看着立宵一点从那里出发，沿着漆黑的路，一步一步走回去，走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路上的路灯很暗，像是太阳能灯，迟曙的车在后边，立宵却丝毫未觉。

迟曙一直觉得立宵很神奇，他做什么都不认真，学习，生活，还是去害怕一个东西，都很不认真，淡淡的，玩似的感觉，决定要做就做了，以至于高一那年立宵追不上他显露出的种种不安全感，无助和烦躁，让迟曙觉得，自己是他淡淡的生活里，特别的一个，以至于迟曙自欺欺人故意忽略了立宵既得的一切，幻想自己自由爱情兼得，非要拉着他走自己的路，后来闹得那么难堪，也是自己活该。

立宵或许很爱他，这爱很真实，会让立宵去不断找他，可立宵对他父母的爱，对他妹妹和家的爱，不比对他的爱少多少，迟曙当年对家憎恶至深就渴求至深，逃避太过，忘了立宵，原本有一个不需要逃避，而是可以得到庇护的家。

立宵排队排到快上课，手里拿着两根冰棍跑回来，迟曙突然想，哪怕只有一个星期呢，为什么他要自我折磨刻意疏远，反正只有一星期。

“绿豆的，红豆的。”立宵喘着气把两根冰棍递到他面前，迟曙下意识抬手接了那个绿豆的。

“这队忒长，这一点跟以前真是一点儿没变。”

“队那么长你还跑去排，外边的小卖铺没人买，你偏要到这里排队。”迟曙吃着冰棍暗嘲。

立宵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看外边，真是啊，“你不早说，我根本没想起来啊。”

迟曙没忍住笑了起来，“还转不转校园了。”

“转转转，我带你去喷泉看看，小曙，我跟你说，那个喷泉……”

也许立宵自己都没感受到，到了校园，那份他在异地异乡多年沾染的无意冷漠，刻意疏离和死气，退得干干净净，倒真有几分倦鸟归巢的从容，多了几分少年的热烈。

倒真的像是以前的立宵了。

兵分三路的一行人在晚上再度相见，相约在KTV，李梓舒纵使对王琪悦百般不适，也做足了绅士的派头，倒是迟曙确实想不明白，他跟王琪悦点头之交，同班同学都算不上，顶多同校同学还是初中，为什么王琪悦一定要见他，还不惜去理发店堵他。

“琪悦，你男朋友什么时候来，这都缺席一下午了，不会不来了吧。”一群人中有人开口问道。

王琪悦毫不在意，“别管他，他来了也就是打个招呼，他有他自己的事，我懒得管他，我们尽兴，我出来主要是想跟你们聚聚，我们多久没见了。”

“梓舒，阳朔，这都多久没见了，你们没有女朋友的话不如我们内部消化一下，你们人品我们放心啊，哈哈哈。”几个女孩玩笑道。

“怎么不提迟曙立宵呢，人家也单身啊。”有谁提了一句。

“迟曙身边有个大美女，哪里轮得到我们，立宵嘛，小时候不敢想现在也不敢想啊。”几个女孩囔囔吵着。

“我们学校这么优质的女孩儿缺男朋友，要不我给你们介绍介绍，我们大学里的男生也不差，肥水不流外人田。”王阳朔拧着瓶盖，慢悠悠开口，语气里满是戏谑和玩笑意，几个女生附和起来，要给介绍男朋友。

立宵在旁边喝酒，看起来也恣意，跟人说说笑笑，也不觉得多疏离了。

王阳朔间隙里碰了碰李梓舒的胳膊，“你有没有觉得到现在立宵才有点像我们之前认识的立宵。”

李梓舒赞同地点点头，“总算有点儿活人气儿了。”

“看来我们宵儿天生不适合出远门，就待在家里，自由自在的，爽！”王阳朔叫了一声，有些兴奋，掀了啤酒盖。

任通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说要通宵！”李梓舒大声回应。

“不行，我老婆还在家，我一会儿回去！”

“通哥，没想到你妻管严啊！”

“甘为人夫，比你们一群单身汉强！”

王阳朔笑起来，扭头给立宵递啤酒，立宵今晚彻底放开，也许是醉得狠了，拿着酒瓶在前面唱跳嗨起来的人群中一起热舞，像是高中走模特步，外套一脱黑体恤炸场，连带着嘴角勾起的笑意把人带到十七八岁的光阴里流连。

迟曙时不时拿余光看一眼。

王阳朔扭头看王琪悦，发现人不见了，他悄声放下酒瓶，溜了出去。

KTV下边有一个公园，夜里风有些大，王琪悦坐在水泥矮墙上，看见王阳朔笑了笑，“你怎么下来了。”

“没看见你。”

“我透透气。”

“你男朋友呢。”

王琪悦笑起来，“乱花渐欲迷人眼啊，公务缠身！”

王阳朔换了个话题，“怎么大学毕业就出国了，我记得你之前是说想找工作来着。”

王琪悦坐在水泥高台上，荡着腿，仰头铺了一脸的微风，扎在眼皮上的碎发都给吹到耳后了，“是啊，去找工作了，没找到啊。”

“不会吧，我记得你专业成绩很好啊。”刘宇潮靠着墙，遮住了挑起在王琪悦白裙子的风，“后来你们专业那群不都就业了，你的专业挺好就业的，工程类。”

王琪悦低头笑了起来，长耳环挽着脸侧的头发，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好就业啊，我们一个不入流的普通学校，工程类的最好就业的，每一个招聘要求上都写着只招男生，我们班的男生都就业了呀。”

王阳朔沉默片刻，“你怎么不读研呢？”

王琪悦摘下手指上的戒指，放到旁边，推开王阳朔的肩膀，风顺着她的小腿灌进裙子里，鼓起一片又落下，“读研啊，大学四年，社团活动，学生助理，后来做干事，开会，考四六级，考计算机，后来我真的教师资格证都考了。”王琪悦低头看着王阳朔的眼睛，“这四年，我真的过够了，再来三年，杀了我吧。”她说完甩了甩头发，迎着风闭上眼睛，“大学嘛，不就是吃喝玩乐，四处去看看，我把自己锁在校园里，为了一份完美的简历，体面的工作，真是太不值了啊！”王琪悦叫了叫，很放肆地笑起来。

王阳朔沉默着，退开了点，看着柳枝扫着王琪悦的半张脸，她不躲不避，享受的样子，“你怎么不工作。”

王阳朔呼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捏着滤嘴在手指尖旋转，“为了学历光环，我迷恋顶级学府。”

王琪悦低头看了他一眼，一头黑发瀑布一样落在他的耳边，王阳朔离远了一些，王琪悦把他手里的烟拿过来，伸出了手，王阳朔把口袋里的打火机放到她手心里，王琪悦点了烟，放到王阳朔嘴边，王阳朔张嘴咬住了，冰凉的手指触得他嘴唇都要发起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