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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打(1 / 2)

 迟曙是被迟林带回家的。

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迟曙知道,迟林憋着一口气。

到了家一下车,迟母迎了过来,问他怎么样,迟林又开始数落他,甚至带着一些憎恨的语气在,“你怎么不被水冲走呢。”

迟曙任他骂,也不说话。

迟母扯着迟曙的胳膊把人往屋里拽,迟林看他不声不响的样子似乎被激怒了,扯着他的胳膊一把把人摔到大路上,迟母被拽得一个踉跄,迟曙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你说你回来干嘛呢,啊,你回来干嘛呢,你是能挣钱还是能怎么着,你跟我说你会干什么,你除了会学习你还会干什么!”

“你想让我干什么。”迟曙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迟林冷笑一声,“我想让你干什么,我想让你干的事儿你听了吗,我想让你跟着我找活干,我想让你从你那该死的学校拿着书包滚出来,你以为你认识那两个破字你就不是你了,你个狗娘养的玩意儿,你除了会花钱你还会干什么,赔钱货!”

迟曙拍了拍自己身上灰尘,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什么,转身要进屋,迟林扯着他的胳膊,迟曙一把甩开了,迟林额角的青筋爆了起来,眼里一片猩红,一巴掌甩到迟曙的脸上。

迟曙今年六年级,十三岁的少年身体已经开始日复一日高了起来,但也没彻底抽皮,比着迟林还是要差半头,迟林一巴掌上来,甩到他的下半张脸上,粗糙的指甲刮着脖子上的嫩肉,甩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下巴那里慢慢渗出了血。

迟曙用舌头抵了抵发麻的嘴角,拿手指抿了抿血渍,看了迟林一眼,“打够了吗,打够了我要进屋了。”

迟林胸脯剧烈起伏着,“他妈的这是你家吗!”

迟曙脚步顿了一下,迟母上来扯着迟林的胳膊,“这怎么不是他家,我是他妈妈,攸同是他哥哥,他家不在这里在哪里,你说,你不让他在这里,你当初把他抱回来是干什么?”

迟母的声音哽咽着,用力推了迟林一把,“要是攸同回来看不到他弟弟,我看你怎么跟他交代,你怎么跟他交代!”

“行了行了。”听到迟母提到攸同,迟林的表情呆滞了一下,转而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只留下迟母在那里低声抽泣着,推着迟林的肩膀,“攸同回来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我的儿啊。”

迟林叹了口气,把迟母揽进怀里,“就回来了。”

迟攸同是在三年前入狱的,在六年前把他送到小学,已经娶妻,还在城里买了房子,当时迟曙心里颇不高兴,为此还闹了脾气。迟曙现在已经忘记闹脾气是什么滋味了,还常常在得了迟林的打骂的时候想,是不是真的是他小时候太过分,迟攸同才不愿意回来,或者其实他回来了,只是不愿意回家看到他。

那时迟攸同保证等他上了初中就给他转学到城里,住在自己这里,于是迟曙无比盼望初中,没想到没盼到初中,先是听到了迟攸同入狱的消息,后来就是失踪的谣传。

他四年前出去闯荡,在外边也是风生水起,可惜边境地区不安全,迟曙后来知道他们做的生意也并不合法,甚至没人告诉他被判了几年,什么时候能出来,每次问起,迟母只会落泪,他不敢问迟林。迟家好像一下子垮了,迟林不止一次表露出想把迟曙送回去的心思,哪怕他已经养了这个儿子十几年了。迟曙在煎熬的日子里,对迟攸同的思念与日俱增。

迟曙没说话,也没上前安慰,直接进了屋。

迟曙的房间是家里采光最好的,原是迟攸同的房间,迟曙稍大一点,迟攸同结了婚,就把这个房间给迟曙腾出来了。

里面实木的桌子和书架子,还有一个用来摆放模型的玻璃柜,旁边羽毛球乒乓球篮球各种模型应有尽用,有很多是迟攸同亲手给做的。

迟曙小时候不爱看书,喜欢哥哥带着他四处疯玩,迟攸同为了让他静下来,就让迟林拿他最喜欢的那块木料给他做了个书架子,带着迟曙去书店买书填充起来,如今已经满满当当了。后来迟攸同想着要给迟曙重新买一个,迟曙嫌麻烦,一直没换。

旁边连着一个实木书桌,是迟攸同当年离家为了哄小孩,亲手给锯木头给做的,如今上面也已经放满了书。后来迟攸同刚出去那段时间给迟曙打视频,嫌他桌子太拥挤,又给他在网上买了个书桌,专门用来学习,于是屋里就有一个酒吧高脚台式的转弯造型的桌子,迟攸同花了心思,都是一个色系,完全看不出来拼接的痕迹。

迟攸同说,等他回来,要亲手给迟曙再做一个,把这些旧的都给换了。

如今迟曙的新书桌都要摆满了,迟攸同也没能兑现承诺。

屋里墙角放着一个闲置的暖灯,床脚的墙上还装着家里唯二有的空调,凉丝丝的,迟曙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

没一会儿,门响了,迟母走了进来。

迟曙盘腿坐在床上,迟母坐在床边,拿着碘酒,“你爸这几天心情不好,老是乱发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迟母说着就拿着碘酒要给迟曙上药,迟曙低着头,棉签蹭到伤口上,火辣辣的疼,“你是要上学的,你哥也想让你一直读下去的。”

“嗯。”

“你要是钱不够了就跟妈说,别管你爸,你就好好上你的学。”

“嗯。”

“小曙。”迟母哽咽了一下,扭头抹了一把眼泪,手揉了揉迟曙的肩膀,“受伤没有啊,有没有去医院看看啊。”

他知道迟母说的是他被洪水冲走这件事儿,迟曙摇摇头,颈侧火辣的疼痛感被空调的冷风中和,这会儿有一种难言的感觉,疼痛已经少了很多。

迟母轻轻顺着迟曙的后背。

迟曙这段时间被折腾得瘦了不少,脊背上的骨骼凸得很厉害,迟母的眼睛又有些酸涩,“小曙,明天晚上你爸要在家跟朋友谈生意,我带你去镇上看戏吧,好不好。”

“好。”

迟母带上门出去了,迟曙坐在床上,呆愣了很久。

他起身走到窗边,外边一洼一洼整齐的麦田在风里瑟缩着,长长的叶子在黑暗里舞蹈,自由而落寞,连接到远处被黑暗笼罩的树林,哗哗啦啦摇曳,迟曙突然想要从窗户跳出去,想要站在广阔的麦田中间,希望高高的麦田把他整个人遮挡住,他想自己站在黑暗里,希望这无边的黑暗把他吞噬掉,然后他在黑暗里嘶吼,狂怒,疯跑,跳进河里,被洪水盖住,冲击。

如果,迟曙深深看着麦地,他想,可以再被水卷进河里,他一定不会求救。

迟曙深深望着被云层遮挡的月亮,看着浓密的黑暗滚动,他最终只是张了张口,关了窗户,上床睡觉了。

今天已经这么糟糕了,明天再怎么样也都是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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