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曦光艰难渗入高耸宫墙的缝隙,在清扫过半却仍处处残留暗褐血迹的石板路上投下冰冷的光斑
沉檀的香气混合着尚未散尽的,极淡的焦糊味和血腥气,在深长的宫廊中弥漫
领路的侍卫脚步刻意放得既轻又快,靴底敲击在冷硬的玉石地砖上,只发出几不可闻的短促轻响
劫烬四人紧随其后
劫烬玄衣暗沉,目光扫过两侧翻倒的香炉,撕裂的垂帘与墙面上斑驳的刀剑刮痕
唯独归澈,走在劫烬身边,却仿佛漫步在闲庭
他墨发垂肩,雪白单衣在微光下流动着冷意,冰蓝竖瞳饶有兴致地掠过那些昨夜战斗的遗迹
唇角依旧噙着那抹若有似无的轻佻笑意,对这片新生的肃杀与萧索视若无睹
均衡二人紧随其后,均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
走过几重幽深的回廊,穿过一道悬着半幅被火烧过仍在修复的巨大帘帷的拱门
几扇巨大的素白屏风巧妙隔开空间,营造出相对私密的氛围
侍卫统领在第二重屏风前停下脚步,躬身低声道“陛下,人到了”说罢,便垂手肃立一旁
四人绕过屏风
殿宇深处的情景撞入眼帘
那里放置着一张紫檀木打造的书案,案面上并非摆着象征皇权的玉玺或华美珍玩,而是有些则卷了边角,蒙着灰尘
书籍地图,卷宗胡乱摞着,几乎要将书案淹没,只在案中央勉强清出一块狭小的空地
就在这杂乱的书卷之后,坐着一个人影
昭阳公主,或者说,祈水国的新皇——苏挽宁
她随意披了一件质地厚重玄色暗金滚边的墨色锦缎风衣
她微倾着上身,浓密而略显凌乱的青丝用一根简单的骨簪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遮掩了小半张在晦暗光线中的面容
一支细长的紫毫笔正被她握在手中,在面前摊开的一份摊口簿册上疾书
运笔的动作极快,指节用力到微微发白,墨水在纸页上晕开墨色的星点,也沾了一些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侍卫在距书案十步之外便猛地停下,抱拳躬身“陛下……人已带到”
几乎在侍卫话音落下的瞬间,笔尖顿住
苏挽宁的笔停在了纸页中央一个字的末尾,一滴微浓的墨在停顿处洇开一小团黑晕
她没有立刻抬头,只是捏着笔杆的手指似乎更用力了几分,指尖的墨色与骨节的白形成刺目的对比
片刻的死寂后,她缓缓地抬起了下颌
那双眼睛——昔日桐花台里燃烧着复仇烈焰谋划着政变的眼眸——迎了上来
她的目光,首先精准地落定在——归澈脸上
在归澈那张似乎永远挂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脸上停驻了足有三息的时间
仿佛在用目光无声地重复着他昨夜那句蛊惑——明日子夜,便是动手之时
以及今日河道复清的事实
直到将四人尽收眼底,苏挽宁才将手中紫毫笔往旁边一撂,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殿宇
“下去,未经传唤,十丈之内不得留人”这句话是对着屏风旁垂手而立的侍卫统领说的,语气是命令,不容置喙
统领躬身应诺,连同阴影里几个侍立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却迅速地退出了这片空间
殿内彻底陷入了寂静,只剩下烛火偶尔的噼啪轻响
苏挽宁站起了身,那件玄墨滚金边的披风顺着她起身的动作如水般滑落肩头,露出内里同样深色的简练常服
绕过堆积如山的案牍,目光越过劫烬与均衡二人,又落回到归澈身上
“你找我来有事?”她紧盯着归澈,像是在问
兑现了承诺净了河,那么你此刻登堂入室,又所图为何?总不会只是来贺朕登基
归澈嘴角那抹慵懒的笑意漾开了几分,念出那个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的称呼
“是有些事情……小凤凰”这称呼在大殿之中显得无比突兀又
他上前一步,姿态闲雅,仿佛这不是肃杀初定的皇城中枢,而是那晚点着莲花宫灯的桐花台
“我来问问——”声音刻意压低“那八年,与你那父皇做肮脏交易的它们……可知来自何处?巢穴在何方?谁在背后……牵扯着那丝线?”
问题尖锐如刃,瞬间割开了新皇用疲惫和繁杂政务暂时包裹的伤口
苏挽宁沉默下来,那刻着血与痛的眼神像是望向了遥远虚空中的一点,穿透宫墙,回到那积满了稚童白骨和水底恶妖的八年里
她放在案沿的手,指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劫烬锐利的目光无声地锁在她身上,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情绪波动——是茫然,还是刻意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