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大男孩了,正是最要强、最看重面子的年纪。输了球,还是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心里不知憋着多少懊恼和自责,掉两滴眼泪再正常不过,却不肯轻易承认。
尚青云没打算戳穿,只是从喉咙里轻轻“哦”了一声,尾音拖得有点长,表示知道了,也表示不追问。
两个人就这么并排坐在冰凉的地上,谁也不说话。
场馆里的喧嚣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在安静的角落里清晰可闻。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尚青云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都被地面硌得发麻,那只伤脚更是传来阵阵酸胀感,樊振东才动了动。
他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扩张,然后又缓缓地、长长地吐出来,像是要把积压在胸腔里的所有郁结和闷气都彻底排空。
然后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朝她伸出手:“地上凉,你脚还没好利索,别久坐。”
他的手心很热,带着刚运动完的潮意。
尚青云搭上他的手,借力站起来,脚踝果然传来一阵酸麻。
她没立刻松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用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
樊振东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常年握拍,带着薄茧。只有右手的小指,因为陈年旧伤,微微弯曲着,怎么也伸不直。
这个小小的缺陷,却让勾手指这个动作变得格外契合。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眼尾还泛着红,像抹了淡淡的胭脂,衬得他那张平时显得有点奶膘的脸,莫名多了几分易碎感。
“樊振东,”她叫他的名字,“输球而已,谁没输过?我脚断了那会儿,也觉得天要塌了。”
她顿了顿,勾着他小指的手轻轻晃了晃:“但在我这儿,你一直都是这个。”
她空着的那只手竖了下大拇指,“你只是遇到了坎儿,迈过去就行了。你得比我相信你,还要相信你自己。懂吗?”
她拉着他手,定格在要盖章的动作上,仰着脸,眼神执拗地看着他:“好吗?”
樊振东垂着眼睫,目光落在两人勾缠的小指上,又移到她脸上。
他看得那么认真,黝黑的瞳孔里映着顶灯的光,也映着她有点紧张的表情。那目光定格在两个人相勾的小指上,看得尚青云耳根有点热,心里那点强装出来的镇定快要撑不住了。
“你快答应啊!”她有点恼羞成怒,用指尖挠了一下他的掌心。
樊振东像是终于回过神,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很慢、很郑重地,用自己的大拇指,贴上了她的大拇指。
一个幼稚的、却象征着承诺的盖章仪式,在无声中完成。
“好。”他说,声音还有点哑,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认真。
完成了这个幼稚又郑重的仪式,尚青云这才松开手。掌心残留的温热触感让她有点不自在,她下意识地抬手,胡乱在他汗湿的头发上呼噜了两把,动作自然得像是在撸邻居家的萨摩耶。
发茬硬硬的,戳着掌心有点痒。
看他眼角那抹红还没完全褪去,她又伸出食指,用指腹蹭了蹭他的下眼睑,想擦掉那点不明显的湿痕。
这回樊振东倒是躲了一下,微微偏开头,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啧,”尚青云收回手,有点好笑地看着他,“刚才哭鼻子不躲,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
樊振东抿着嘴没说话,只是耳朵更红了。
尚青云心里那点因为输球而起的阴霾,忽然就散了大半。她转身,率先朝通道口走去,步伐迈得很大,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松。
“走了,吃饭去!饿死了!”她头也不回地喊,“你那个减肥计划,今天暂停一天。失败者需要食物慰藉,安慰者……”
她顿了顿,理直气壮地补充,“也需要食物犒劳!”
身后传来脚步声,樊振东跟了上来,和她并肩走在空旷的通道里。
“想吃什么?”他问,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只是仔细听,还能品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委屈残余。
尚青云眼睛转了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我想吃那家日料店的鳗鱼饭了,就是我上次说贵没去的那家。”
樊振东:“……行。”
“再加一份三文鱼腩。”
“……好。”
“甜点要抹茶大福。”
樊振东停下脚步,无奈地看着她:“尚青云,你这是趁火打劫。”
尚青云理直气壮地回望:“你就说请不请吧?”
阳光从通道尽头照进来,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道略显单薄却挺直,一道高大而沉默,紧紧相随。
樊振东看着她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眼睛,最终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请,”他迈开脚步,又跟上她,“有不请的道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