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膳院门前那块平日里空空如也的告示板,一夜之间竟挂上了一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白麻纸。
纸上墨迹未干,题头四个大字——《膳食日录》,犹如平地惊雷,瞬间引来了所有早起仆役的目光。
识字的家丁一字一句地念出声来:“昨日,用粳米三斗,采买价……菜蔬二十斤,采买价……猪油五斤,采买价……柴炭八担……经手人,王三。验收者,赵婆子。”账目清晰得令人发指,每一笔开销后面都明明白白地跟着人名。
人群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天爷!这粳米采买价竟然比咱们在外面米铺问的贵了足足三成!”一个粗使婆子捂着嘴,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她这一声惊呼,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瞬间炸开了锅。
“何止是米!你们看那猪油,赵婆子平日里给咱们的都是浑浊不堪的次等货,竟也敢按上等油报账!”
“怪不得咱们每日累死累活,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原来银子全进了这些硕鼠的口袋!”
愤怒的声浪中,小桃娇小的身影站在告示板前,小脸煞白,双拳紧握。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颤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盖过了嘈杂:“小姐说了,侯府的天,该亮了!阳光底下无黑账,往后谁敢贪墨,就让他的名字在这板上晒足七天七夜!”
话音未落,膳院的库房大门被“哐当”一声从内推开。
小杏带着两个新提拔的粗使丫鬟,抬出三只散发着霉味的麻袋和两坛泛着哈喇味的油罐,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手中握着一本账册,扬声道:“奉大小姐之命,清点库房!查出霉米三袋,劣油两坛,已当场封存,待大小姐发落!”
人群彻底沸腾了。
那些曾经敢怒不敢言的下人们,此刻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就在这时,苏晚晚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神情淡然,目光却如利刃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喧闹的膳院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
“从今日起,膳院废除旧制。”苏晚晚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新设三岗:一为采买,负责外出采办;二为掌灶,负责烹饪调味;三为帮工,负责择洗杂务。各司其职,按劳计工。每日劳作,可得相应铜牌,月底凭铜牌至我处兑换银钱。”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人群中的小桃身上。“小桃。”
小桃浑身一激灵,上前一步,紧张地垂下头。
“你胆子小,但心最细,也最公道。从今日起,你便是膳院的采买主管,不必经过任何人,直接对我负责。这膳院上下百余口人的吃食,就交给你了。”
小桃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力,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份沉甸甸的信任,比任何赏赐都让她激动。
苏晚晚又看向小杏:“你自小在灶台边长大,最懂火候。任副掌灶,帮我带几个新人,务必让侯府上下都能吃上一口热乎、干净的饭菜。”
“是,小姐!”小杏脆生生地应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新政一出,众人无不精神振奋,仿佛看到了盼头。
唯有角落里的赵婆子,抱着手臂,一张老脸拉得老长,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
苏晚晚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声音冷了几分:“赵婆子,你若愿意留下,便从帮工做起,按新规矩领薪。若是不愿……”她微微一顿,“即刻去账房结了月钱,离府吧。”
赵婆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我老婆子在侯府当差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一个黄毛丫头,凭什么赶我走!”
“凭我是主,你是仆。”苏晚晚淡淡地回了一句,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也凭你这二十年,从侯府的米缸里、油罐里、炭火里,搜刮了至少上千两银子。要我把账本一笔一笔念给你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