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味堂那庞大而阴冷的后库,此刻成了苏晚晚的新领地。
空气中弥漫着陈腐香料与冰霜混合的古怪气味,胡一刀,这位曾经的御厨,如今的晚香居大厨,正领着伙计们一丝不苟地清点着每一件库存。
他的手拂过一排排码放整齐的木箱、瓦罐,神情专注得像是在检阅一支军队。
突然,他的动作停在了一批冻得坚硬如石的南地猪肉前。
伙计们正要将其搬开,胡一刀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下。
他凑近了,借着库房门口透进来的天光,仔细端详着那肉的色泽。
不同于寻常冻肉的鲜红或暗红,这批肉的表面泛着一层极不自然的暗沉,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
胡一刀眉头紧锁,抽出腰间那柄跟了他半辈子的切肉短刀,刀锋在冻肉的横截面用力一划。
刺耳的摩擦声后,一道浅浅的白痕显现出来。
他没有看刀口,而是将脸凑近那切面,双目微眯。
在粗糙的冰霜之下,他看到了一些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盐粒般的结晶体。
一瞬间,胡一刀的脸色血色尽褪,变得煞白,握刀的手甚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后退一步,像是碰到了什么索命的毒物。
“寒髓粉!”三个字从他牙缝里挤出来,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刻骨的惊惧与愤怒。
苏晚晚正在另一侧核对账目,听到这声惊呼,立刻走了过来。
“胡师傅,怎么了?”
胡一刀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苏晚晚,那眼神里有尘封多年的屈辱,有真相大白的震惊,更有对往事不堪回首的痛苦。
“东家,这是‘寒髓粉’。”他指着那块肉,声音因激动而有些不稳,“此物是从极北之地的寒石中研磨而出,掺入冻肉之中,可大大延长保鲜时日,即便在暑天也能让肉质不腐。但……但此物阴寒至极,长期食用,会不知不觉地耗损人的阳气,轻则体弱乏力,畏寒怕冷,重则根基受损,折损寿数!御膳房早在十年前就将其列为头等禁物!”
苏晚晚的眸光倏地一冷,如腊月寒潭。
她瞬间明白了胡一刀那过激的反应从何而来。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难怪当年你会被人从御膳房贬斥出来,说你‘玩忽职守,食材辨识不清’。原来,你当初要查的,根本就不是一道菜的新鲜与否,而是一条条人命。”
胡一刀的眼眶瞬间红了,这个在灶台前挥洒半生的硬汉,此刻竟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晚晚没有时间去安抚他的情绪,她的脑子在飞速运转。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而是草菅人命的滔天大案!
“秦十三!”她厉声喝道。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东家。”
“立刻封锁这里,所有证物,一片肉、一粒粉都不能少。另外,”她转向身边最信任的丫鬟阿蛮,“你换上最破旧的衣服,扮成乞儿,去城南那些最常光顾四味堂的平民坊巷里打听,就说你家老人生了怪病,看看有没有人抱怨过类似‘吃了东西后,夜里发寒、手脚乏力’的症状。”
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晚香居的机器精准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不到半日,消息陆续汇总。
阿蛮带回来的市井传闻令人心惊——果然有不少老主顾反映,近半年来总觉得身体莫名虚弱,夜里盖几层被子都觉得骨头缝里冒寒气,只当是年纪大了气血虚,谁曾想竟是日日食用的肉食出了问题。
与此同时,苏晚晚亲手将一块封存的肉样,秘密送到了宫中王医正的手里。
王医正化验过后,脸色铁青,他看着苏晚晚,长长叹了一口气:“是寒髓粉,分量虽微,但日积月累,足以毁人根基。苏东家,你这次可是捅破天了。不止是平民百姓,京中好几位上了年纪的大臣,都偏爱四味堂的腊味……若非你的晚香居异军突起,夺了他们的生意,这毒,京城百姓和朝臣们,恐怕还得再吃上三年。”
消息传到谢景行耳中时,他正在兵部查阅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