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泼翻的浓墨，顺着五味轩的飞檐缓缓漫下来，把院角的老桂树染成剪影。阮清芷坐在石凳上纳鞋底，油灯的光晕在鞋面绣的桂花纹样上跳动 —— 这是给啾啾做的新鞋，针脚虽不算细密，却比她穿越前 “连纽扣都缝歪” 的水平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穿针引线都快成半个绣娘了，再练下去，怕是能开个‘五味鞋铺’当副业。” 她心里默默吐槽，指尖却灵活地把线穿过针孔，刚要下针，一碗冰镇莲子羹突然递到眼前。
“别太累，歇会儿再做。” 萧偃的声音带着夜风的清凉，石桌上的白瓷碗里，莲子羹上飘着片新鲜桂花瓣，清甜的香气混着树影里的桂香，沁得人心里发酥。他坐下时，青衫下摆扫过石桌上的落桂，簌簌作响，月光落在他眉骨上，竟映出几分难以掩饰的凝重。
阮清芷捏着针的手顿了顿 —— 周正明刚走没两天，萧偃这副 “有心事要坦白” 的模样，像极了她前世看的家庭伦理剧里 “要交代私房钱” 的男主。她放下针线，顺势端起莲子羹：“看你这表情，该不是藏了什么好吃的没给我和啾啾留吧？”
萧偃却没接她的玩笑，指尖摩挲着碗沿，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清芷，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 他抬眼时，眼底的月光碎成星子，“我不是青丘外围的散妖，是青丘狐帝的幼子，萧偃。”
“哦。” 阮清芷应了一声，舀莲子的动作没停 —— 倒不是不惊讶，只是萧偃这三年来的做派：会写一手比馆阁体还俊的字，能认出她都叫不出名的灵草，连给啾啾编个狐狸形状的发带都带着王族的精致感，早露了端倪。她咽下嘴里的莲子，才认真看向他，“我当是什么大事，你这气度，说自己是散妖我才不信呢。慢慢说，我听着。”
萧偃显然没料到她这么平静，愣了愣才继续，声音沉得像浸了冷水：“三年前，黑狐王勾结山魈族叛乱，父亲为护青丘灵脉，战死在桂月殿。”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妹妹，也就是啾啾的生母，是青丘的长公主。她把刚出生的啾啾塞进我怀里，说‘保住王族血脉’，然后带着卫队引开追兵，至今杳无音信。”
说到这里，他喉结动了动，语气里满是自责：“我带着啾啾突围时，被黑狐王的‘蚀骨爪’重伤，妖丹受损，只能隐匿妖气逃到人界。这三年，黑狐族的人就像附骨之疽，追得我们东躲西藏，直到遇见你，才有了个能落脚的地方。”
阮清芷终于明白，为什么萧偃总在月圆夜对着桂树发呆，为什么看到啾啾玩狐狸尾巴布偶时会红眼眶 —— 那些看似平常的瞬间，全是他藏在烟火气里的伤疤。她放下碗，伸手覆在他手背上，用拇指轻轻摩挲他手背上的薄茧 —— 那是握刀、磨墨、甚至帮她劈柴时磨出来的，全是人间的痕迹，哪里有半分王子的娇气。
“委屈你了。” 她轻声说，“明明是金尊玉贵的王子，却要在人间劈柴烧火，还得天天担心被追杀，连身份都不敢说。”
“不委屈。” 萧偃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安心，“若不是坠崖流落至此，我也不会尝到你做的葱油饼，不会看到啾啾追着蝴蝶跑的样子，更不会知道，原来人间的烟火气，比青丘的琼楼玉宇更暖。”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脆弱，“只是一直瞒着你，怕你知道我是‘被通缉的王族’，会觉得我危险，会带着啾啾离开。”
“傻不傻啊你。” 阮清芷忍不住笑了，眼眶却热得发疼，“我认识的萧偃，不是什么青丘王子，是会帮王阿婆写家书、会在我烙饼时帮着烧火、会把掉在地上的桂花捡起来晒干给我做糖的人。” 她握紧他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再说了，我们都一起抓过画皮鬼、斗过魇蛛妖了，早就是过命的交情。现在我们是三口之家，不管是黑狐王还是钦天监，天塌下来，一起扛。”
“一起扛……” 萧偃重复着这三个字，突然俯身，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他的呼吸带着莲子羹的清甜，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哽咽：“清芷，谢谢你。” 月光穿过桂树枝叶，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碎银，连风里的桂香都变得温柔起来。
“爹爹娘亲，你们在贴贴吗？” 一个软糯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啾啾抱着布偶狐狸从屋里跑出来，小脚丫踩在石板上啪嗒响，身后的狐狸尾巴没藏好，在月光下像朵毛茸茸的小云朵，“我听到‘青丘’了，是不是爹爹的家？有桂花糕吃吗？”
萧偃立刻直起身，把啾啾捞起来放在腿上，用指腹擦掉她脸上的睡痕：“是爹爹的家，那里有漫山遍野的桂树，开的花比店里的还香，等以后安全了，爹爹带娘亲跟啾啾一起回去，摘最香的桂花做糕吃，好不好？”
“好！要堆成小山那么高的桂花糕！” 啾啾搂着他的脖子，小脑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又转向阮清芷，伸手要抱，“娘亲也要去！我们三个一起！” 她突然歪着小脑袋，小声说，“娘亲心里在哭，却在笑，是不是很开心呀？”
阮清芷被戳穿心事，忍不住笑出了眼泪，伸手把啾啾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和萧偃中间：“是很开心，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呀。”
萧偃伸手揽住她们母女，三人靠在桂树下，月光把影子叠在一起，像幅完整的画。灶房里还留着灵犀羹的余温，院外的墨影靠在老槐树上，听着院里的笑声，冷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释然的笑 —— 他摸出腰间的传讯符，指尖凝聚起妖力，只写了八个字：“殿下安，有家，有依。”
夜风拂过，桂花瓣落在三人的发间，清甜的香气里，藏着跨越种族的羁绊。阮清芷靠在萧偃肩上，看着怀里已经开始打哈欠的啾啾，心里满是踏实 —— 管他什么青丘王子还是黑狐王，只要身边有这父女俩，有灶房里的烟火气，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毕竟，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硬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