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小事故过去了好几天,后台依旧保持着它固有的节奏:开播前的忙乱,直播中的高度紧张,以及结束后的疲惫松弛。空气中永远混杂着粉底、发胶、汗水和电子设备发热的独特气味。白疏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她的工作,调配粉底,检查妆面,补妆定妆,清洁刷具。一切看起来都与往常无异。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那把黑色的伞还立在公寓的阳台角落。那对质感非凡的袖扣,那瓶价格不菲的水,那支顶级的控油膏,还有麦克风故障时他冷静精准的反应……这些碎片式的细节,像被无意间撒入土壤的种子,在白疏晚自己都未曾全然察觉的心底深处,悄无声息地汲取着养分,开始萌芽。
她发现自己工作的间隙,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越过正在服务的成员的肩膀,落向那个固定的角落。
许砚辞大多时候还是老样子。直播前,他常常窝在那张高脚凳上,手里拿着书或者看着手机,降噪耳机隔绝了后台的大部分喧嚣。直播中,他站在那个不起眼的位置,动作标准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只有当镜头扫过时,才会抬起眼,给出一个短暂而营业式的笑容。直播后,他也是最快安静下来的人之一,很少参与队友关于数据、礼物或是夜宵的讨论。
一切如常。他依旧是那个“站在后排划水的帅哥”。
可白疏晚却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简单地用“不上进”或“可惜了”来定义他。
她的观察变得细致入微,甚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探究欲。
她注意到,他虽然看似对直播不上心,但每次上台前,都会极其快速地检查一下自己的麦克风电源和衣领位置,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他跳舞时动作幅度确实不大,但每个卡点都精准得惊人,对身体的控制力甚至比前排卖力表现的成员还要游刃有余。
有一次,周子轩兴奋地展示着一个品牌方刚刚寄来的新款联名耳机,价格不菲,大家都围过去传看,啧啧称奇。许砚辞也被塞了一个在手里,他拿起来随意看了看,表情平淡,甚至在那极具设计感的包装和耳机本身上多停留一秒的兴趣都没有,只是礼貌性地说了句“不错”,便递还了回去,重新拿起了自己那副看起来旧得多、也普通得多的纯黑色降噪耳机戴上。
那一刻,白疏晚正在为赵梓豪补妆,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许砚辞的动作。她清楚地看到,他戴上自己耳机时,手指无意识地在那磨砂质感的机体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依赖的习惯性动作。仿佛那副看似普通的耳机,于他而言,远比那款崭新的、昂贵的联名款更熟悉、更舒适。
这种无意识的对比,让她心头那点疑惑又加深了一层。
她开始好奇。
好奇他为什么拥有如此出色的外形条件和显而易见的扎实功底,却甘愿永远隐匿在光影交错的后排,仿佛舞台上的光芒与喧嚣都与他无关。
好奇他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对周遭热闹和物质诱惑都漠不关心的疏离感,究竟从何而来。那不像是一种刻意营造的酷或是人设,而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
好奇他身上那些价值不菲的私人物品,与他此刻这份“工作”之间,存在着怎样一种矛盾又和谐的关系。
最好奇的,是那份莫名的底气。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精准形容的感觉。它不是傲慢,也不是自信爆棚,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几乎不易察觉的从容。仿佛眼前这一切——直播间的流量、粉丝的欢呼、队友的竞争、公司的规划——都只是他暂时停驻的一个站点,而非人生的全部。他参与其中,却从不真正沉浸;他完成工作,却似乎从不担心结果。
这种底气,与陈子涵那种努力想要抓住机会的迫切感不同,与林曜那种精心经营自身价值的掌控感也不同。那是一种……仿佛拥有足够多的退路和选择,所以才能如此云淡风轻的松弛感。
这种认知让白疏晚感到一种微妙的困惑,甚至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吸引。
她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留意他用的东西。他放在化妆台上的那瓶水换了吗?他今天戴手表了吗?他训练服的材质看起来似乎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她也会在给他化妆或补妆时,比以前更加专注地观察他。他的皮肤底子很好,近距离看也几乎看不到毛孔,只是偶尔会因为熬夜显出些许疲惫。他的睫毛很长,低垂着眼时,会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的嘴唇线条清晰,总是抿着,显得有些冷淡,但偶尔会因为她的刷子碰到敏感部位而极轻微地动一下。
这些观察细微而隐秘,像偷偷收集拼图碎片的孩子,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却始终模糊的图像。
有一次,她为他补妆时,需要处理一下因为戴耳机而微微压塌的鬓角头发。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他的耳廓。他的皮肤微凉,她的指尖温热。
两人似乎都顿了一下。
她立刻缩回手,低声说了句“抱歉”。他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不知名的远处,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接触从未发生。
但白疏晚却感觉自己的指尖那一点微凉的触感,停留了许久才散去。
后台依旧喧闹。周子轩在和运营小哥讨论着某个搞笑段子的效果,赵梓豪捧着手机看游戏直播,陈子涵对着镜子练习新的ending pose,林曜和李薇低声交谈着下一场的流程,苏予哲温和地笑着听陆亦辰难得地说着什么。
白疏晚站在她的工具台前,低头整理着刷具,耳边是这些熟悉的声音,心里却盘旋着关于那个角落的、无人知晓的疑问。
她看到他合上书,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朝着休息室门口走去。经过她身边时,带起一阵极淡的、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高级织物的柔软质感。
她没有抬头,只是握着刷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那颗名为“好奇”的种子,一旦种下,便悄无声息地扎根生长,枝蔓细微却顽强地缠绕着她的思绪,在她自己构筑的、习惯保持距离的内心世界里,开辟出一小片陌生的、扰人的区域。
她不知道这种关注意味着什么,也不想去深究。只是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那个仿佛自带结界的身影。
而他,对此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疏离,安静,带着那份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莫名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