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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风拂麦浪 > 《妈妈的回忆》

《妈妈的回忆》(1 / 1)

 缺乏文字记录的支撑,我只能在记忆的深渊里打捞每一叶碎片,却很难将其完整拼合。

夜色如墨,城市的喧嚣渐渐沉淀为窗棂上模糊的灯影。我独自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在泛黄的《Photoshop 5.5》教程上投下暖调的圈,仿佛时光在此处打了个温柔的结。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页,一枚边角微卷的照片突然滑落,像一片被岁月遗忘的银杏叶。

照片里的乔荞戴着洗得发白的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却遮不住她弯成月牙的眼角。她站在黑石礁与学苑广场之间的电车轨道中央,身后是锈迹斑斑的铁轨,延伸向看不见的远方。小短衫的衣角在海风的吹拂下扬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腰线。记忆中,那天的云层格外厚重,背景深处黑沉沉一片,反衬出乔荞一身的洁白,形成鲜明对比。然而如今,当那乌云再次透过相纸渗出时,却压得指尖微微发麻。

这是我藏在书里的唯一影像。分手后我让乔荞收走了我们所有的照片,却在某次整理旧书时,发现这张照片被夹在教程的第122页,恰是讲解图层蒙版的章节。想来是当年拍照后随手塞进去的,却成了时光里最意外的书签。如今书页间还残留着淡淡的海风气息,混着旧书特有的霉味,像一段被封存的往事。

这昔日不经意的遗存,让我突然忆起当初搬家时遗落在母亲那里的旧物,或许那些蒙尘的纸箱里,还藏着被我遗忘的碎片。

次日清晨,我提着猫粮和猫砂敲响妈妈家的门。老式防盗门“吱呀”一声打开,妈妈怀中的拿破仑猫灵巧地晃了晃尾巴。它一身灰白相间,灵动的模样、轻盈的姿态,竟与照片中的乔荞如出一辙。“今儿个怎么有空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妈妈挑着眉问我。

“您不是说猫粮快见底了吗?”我侧身进屋,将袋子放在玄关,“顺便帮您擦擦地,您这腰不好,别总弯着身子干活。”

客厅里散落着猫毛,在晨光里浮沉。妈妈将猫放在沙发上,自己则扶着腰慢慢坐下,沙发垫发出轻微的塌陷声:“可不是嘛,这老腰跟生了锈的门轴似的,一动就咯吱响。”她指了指北屋,“东西放那儿吧,顺便把窗台也擦擦,积了不少灰。”

我拿起抹布走进北屋,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堆积的旧纸箱上,几缕细丝在光柱中轻盈飘舞。妈妈坐在客厅里,声音隔着门缝传过来:“别瞎忙活了,歇会儿陪我说说话。”

“等回头我给你买个扫地机,你这家里到处都是猫毛,自己腰还不好,天天擦地不得累个好歹的!”妈妈半靠在沙发扶手上,双肘支在膝头,托着腮的手指轻轻颤抖着,透出掩不住的疲惫。那抹长久体弱带来的倦怠,让她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沙哑:“我不要那东西,花那个钱没必要!”

“要不要你说了不算,买回来,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我一边擦地,一边陪着老太太聊着,话题逐渐引向了她的电话号码。

“妈,您这手机号用了多少年了?”

“哟,提起这个可就有年头了。”妈妈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暖意,“好像是你跟乔荞处对象那年买的吧,就在西安路那个营业厅。记得那天日头特别足,你爸单位刚开发了一个大项目,胸脯挺得跟公鸡似的,非说要把我们的传呼机换成‘洋气’的手机。”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听着妈妈继续说:“你爸那时候跟电信局熟得很,选号都没花钱。我和乔荞的手机号前面都是一样的,她那个尾号是6212吧,因为3212我留下了嘛,所以我记得清楚。”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些怅然,“后来你俩分了,她那个号用不用了也不知道,其实……后来真想打个电话问问她怎么样了。”

阳光缓缓洒落在妈妈的银发之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泽。她望着窗外,像是在看多年前的某个午后:“其实你爸心里一直惦记着我,离婚那么多年,但凡我有点啥事,他跑得比谁都快。就说买手机这事吧,明着是给你们买,暗地里还不是想哄我开心。”

我知道妈妈还在介怀当年的事,便转开话题:“妈,您还记得乔荞其他的什么事吗?”

“咋不记得!”妈妈来了精神,坐直了些,“我送过她两个小白钢勺,在富丽华买的,勺柄上刻着缠枝莲纹,精致得很。还有个鸡血石手镯,那是我压箱底的宝贝,通红的颜色,戴上衬得她手腕雪白雪白的。”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腕,“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后悔呢,也不知道她还留着没。”

“要不我帮您问问?”

“可别!”妈妈连忙摆手,“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道理。只要她没给扔了,哪怕偶尔还能戴一戴,我就当没送错人。”

妈妈向后靠了靠,继续回忆:“有一天下班我回家,把你俩堵在被窝里。虽然当时我没看到她,但你那个慌张的样子,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我怕她尴尬,就找个借口出了门。那时候我们还没见过面,挺好的孩子,我不能难为她呀。”

我接着问:“您还有啥帮我想想呗。”

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进里屋,没过多久捧着个油纸包出来:“这个你拿去吧,藏了好些年了。”

我接过纸包,触感微微发凉。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照片。有张是在劳动公园拍的,乔荞蹲在花坛边,手里捏着朵雏菊,回头冲镜头笑,身后的风把她的围巾吹得飘起来。还有张是在星海广场,我们坐在摩天轮下的长椅上,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我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正低头看手机,嘴角微微上扬。

“当年你把五四广场房子里的照片都扔了,”妈妈的声音有些沙哑,“家里的这几张,想必是你给忘了,我便偷偷留了下来,想着等你啥时候想明白了,再拿给你看看。后来,我也把这事忘了,一放就这么多年了,前些日子收拾柜子,才翻出来。”

我摩挲着照片上乔荞的笑脸,喉咙有些发紧。

妈妈看着我,忽然叹了口气:“你俩分手后,我偷偷去找过她一次,就在青泥洼桥那家粤菜馆。小包间里就我们俩,她穿了件灰色的毛衣,看着瘦了些。”

“你们聊了什么?”

“聊了啥我倒记不清了,”妈妈摇摇头,眼神却变得锐利,“但我记得她为啥不肯跟你复合。她说有次在酒店吵架,你气得拿拳头砸墙,把她吓得够呛。”她的手指戳着我的胳膊,“当时她说你这种事都干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她太害怕了。你说说你,多大的人了,脾气咋就不能收收?”

我沉默着,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还有件事你瞒了我多久?”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乔荞是不是怀过孕?”

我猛地抬头,撞见妈妈探究的目光。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她指着自己的脸,“女人怀没怀孕,看气色就知道。她那段时间皮肤透亮得跟打了蜡似的,嘴唇也红润,那是怀孕才有的好气色。怀孩子,有些人气色难看,有些人反而气色好,乔荞就是后头那种的。”

她起身走进卧室,从梳妆台里翻出个铁盒子,“我那会儿领着她去富丽华买了件长款毛衣,灰色的,花了四百多块呢。儿子做下的事当妈的心里过意不去,那时候四百块是啥概念?我不就是想弥补这点过意不去吗!”

铁盒里装着妈妈的首饰和一堆发票,最上面那张正是富丽华的消费凭证,日期是2001年6月17日,金额398元。

妈妈突然疑惑地盯着我,问道:“你问这些事干什么,怎么,你要找她?”

“没有没有,我也是在家里找东西的时候翻到了些过去的东西,所以,刚才唠到了电话,就随便问问,有些事真想不起来了。”

妈妈的手指点在我的额头上:“我可告诉你,你们现在日子过得安稳,可别瞎折腾了。”

“不能!一个个都老成啥样了,有什么可找的,您放心吧!”我把盒子盖好,递到她手上。

妈妈把盒子放回原处,“还有个事,你爸对清明上坟这事特别在意,我和他提过,往年清明都是你们俩上山。你爸现在岁数大了,都快80岁的人了,以后就别让他去了,你自己去吧,我又不放心,本来我也想去,但你有个好媳妇,她坚持说我去也没啥用,也上不了山,在车上干坐着还不够折腾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点点头,“摆贡这些事我比他懂,您跟他说说,别让他再去了。”

“那以后清明上坟的事就交给你们了。你爸那边,我再好好说说,以后就不让他再去了。”妈妈拍了拍我的手背,她的手掌有些粗糙,却很温暖。

临走时,妈妈照旧从冰箱里翻出提前备好的辣椒炒肉与酸菜排骨,笑着说:“原本想让你明天过来,这不巧了,你今天来了就正好,把这些给你爸带回去。他一个人照料你奶奶,就别让他再费劲儿开火了,你得空了再给他们做点别的新鲜吃食。”

妈妈将两盒菜装进外卖袋——这些餐盒与袋子,都是我们先前为给父亲搭把手、做好后勤时留下的。她转身走向餐桌,又拿起两袋蛋糕:“这两袋是给你奶奶的,还有这袋芝麻糊,让你爸早上给老太太冲了喝。” 说着,她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瓶子,仔细叮嘱道:“这个马油你给楠楠妈送去,她腿疾犯了,这东西兴许用得上,可记牢了,别给错了人!”

望着妈妈絮絮叨叨嘱咐的模样,恍惚间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上学的清晨,她一边往我书包里塞书本、装饭盒,一边念叨着注意事项。时光啊,真是不经用,竟一晃就过了这么多年。

夕阳正将天边染成一片暖融融的橘红,我坐进车里,指尖划过那些泛黄的旧照片,乔荞的笑容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妈妈提起的那只鸡血石手镯、那件灰色毛衣,还有酒店里被我用拳头砸出凹痕的墙壁,一幕幕都在眼前清晰起来。

回到家,我将照片小心地收进相册,放在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窗外的夜色渐浓,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辰。我打开电脑,屏幕的光映在脸上,键盘敲击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仿佛在续写一段被时光打断的故事。

妈妈的白发在记忆里晃动,乔荞的笑脸在照片上定格,而我的人生,早已在那些或甜蜜或疼痛的过往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就像那张夹在旧书里的照片,即便被岁月压得扁平,依然藏着当年的阳光与海风,随时可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重新温暖我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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