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欲开口,就听见父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醒了?”
叶望之踱步而来,身上还穿着未换下的绯色官袍,面色严肃。他看向叶明云,眼神里却只有冷漠。
“醒了就好,也省了我一桩心事。”他语气平淡,“为父已为你另寻了一门亲事,是邻省督粮道高大人的独子。门第与我们叶家相当,高大人掌一省漕粮,乃是位高权重的实权人物。你嫁过去,于你,是终身有靠;于家族,亦是助益。”
孙氏上前热络地握住她的手:“云儿啊,这高家对我们叶家来说,是顶顶好的亲事,你父亲正需这样的助力!快应下你父亲,也好了却咱家一桩大事!”
高家?督粮道公子?
叶明云并未听过此人。他是何人?
见她迟迟不表态,孙氏抽回手,拿起帕子按了按并没有泪水的眼角:“我们知你,是嫌他的名声不好,可你也要想想你自己,虽对外称了病,可在旁人看来你就是声名扫地了。你父亲为你这事,头发都愁白了几根,你可不能再任性了!如今高家连整日昏睡的你都不嫌弃,愿意明媒正娶,已是上天眷顾。不过,你现在醒来了,想来高家只会对你好上加好!”
见她仍未答应,叶望之也冷了脸,孙氏立刻补充道,“高公子性子是冷僻了些……只不过云儿你素来会为叶家着想,想必是不会在意这些虚言的,安安分分相夫教子便是正理。”
叶明云内心忽地生出的悲凉和无力感。
她知道,这亲是父亲在自己昏睡中就定下的,就算此刻不答应,叶家也还是会逼她上花轿,除非……除非她像那位“邪祟”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拒婚,只可惜,她的教养让她不敢那样做。
可若是将之前的三年是有“邪祟”占了她的身子说出去,又有谁会信?又能改变什么?
她缓缓抬起眼睫,脸上看不出表情,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女儿的婚事,但凭父亲母亲做主。”
说完便微微颔首,垂下眼帘,好让人瞧不出她心思。
孙氏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好。
叶望之也似是满意地嗯了一声,又交代两句“好生休养”便转身离开。
孙氏志得意满地跟着出去,屋内转眼恢复了冷清,只剩下默默垂泪的雀儿和面无表情的她。
仿佛她刚刚点头答应的,不是自己的终身大事,而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物品的去处。
雀儿哽咽着上前:“小姐,您怎么就答应了……那高家公子,听说他、他……不怎爱亲近女色,整日只与那位京城来的谢家公子在一处……吟诗作画,形影不离的。”
叶明云轻轻抬手,止住了雀儿的话。
她目光空茫地投向窗外,院子里一棵老树叶子已快落尽,更添凄清。
“雀儿,”她似是叹了口气,“一个声名尽毁的女儿,和一个能助父亲官途的棋子……你说,父亲会选择哪一个?”
答案,不言而喻。
她闭上眼,只觉得身心俱疲。
这刚醒来的世界,竟比那三年的噩梦,还要令人窒息。
然而,半梦半醒间,一段模糊的记忆忽然毫无征兆地闪过脑海。
街市喧闹,戴着面纱的“她”与同样以帷帽遮掩容貌的叶明露并肩而行。
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驶近,明露下意识地攥紧她的衣袖,怯生生地将她往路旁更深处拉去,声如蚊蚋:“姐姐,我们……我们再往后退些吧。”
“怎么?”“她”的声音透过面纱传出,带着一丝懒洋洋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戏谑,“车前挂的是会吃人的猛虎,还是坐了哪路妖邪?”
“不、不是……”明露的声音更低了,帷帽的轻纱随着她不安的摇头微微晃动,“是……是那位……听说,是……是断袖……”
空气静了一瞬。
随即,一声极轻、却冷意十足的嗤笑从面纱后逸出。
“她”的脚步甚至未曾停顿半分,唯有语调里染上了一种近乎刻薄的漠然。
“断袖?”
“呵……断袖又如何?总好过那些妻妾成群、道貌岸然,内里却早已脏臭不堪的伪君子。”
叶明云的长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却还没醒。
那个“她”…… 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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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梳洗就寝时,叶明云才问道:“那高公子的事,是何时传出来的?”
雀儿正为她梳理长发的手顿了顿:“大概是花宴过后半年,高公子赴任沿山县时,在安平府逗留了几日,门房的小厮和采买的婆子们传的,说是,连着好几日,只见高公子与谢家公子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却不见他们与旁的贵女或是公子们交际。不过,也不知怎么的,这些闲话就传进了内院,下人们私下都知晓了此人……”
雀儿越说声音越小,“奴婢也是前几日无意间听到他们的嘀咕,说什么‘大小姐真是命苦,昏睡着还要被许给那样一位爷’,奴婢气不过,上前质问,她们才支支吾吾说了这些,还叫奴婢千万别说是她们传的……”
“罢了,不提了。”她似是倦极,轻轻挥了挥手,示意雀儿不必再说,随后便躺下阖眼。
是,断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