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舰在绝对静默中滑行,如同深海中一抹吞噬光线的幽暗魅影。舰舱内的时间流速仿佛被无限拉长,只有维生系统低沉的嗡鸣与能量流经管道的细微声响,衬托出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极淡血腥、能量焦糊与独属于谢京漠的、冷冽中带着一丝硝烟的气息,依旧顽固地萦绕不散,与墨清卿周身纯净冰冷的能量场形成诡异的共存。
墨清卿端坐主控椅,双眼闭合,如同入定。但他超过九成的感知力,如同无形而细密的蛛网,始终牢牢笼罩着角落里的谢京漠。监控系统全功率运行,能量波动感应器处于最高灵敏度。在他意识深处,谢京漠体内那紊乱却趋于稳定的能量签名,每一个细微的起伏都被精准标注、分析。伤势真实,虚弱非伪,但意图,永远是最高级别的警戒目标。
时间流逝,或许已过去数个标准时。
角落里,谢京漠蜷缩的姿态似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变化。他依旧将脸深埋臂弯,但搭在膝上的手指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随即,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压抑痛楚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溢出,打破了维持许久的绝对寂静。这声闷哼并非刻意矫饰,而是体内能量在自我修复过程中,冲击到某处严重暗伤时产生的自然生理反应。
几乎在这声闷哼响起的瞬间,墨清卿闭合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锁定在谢京漠身上的感知力场骤然收缩、凝聚,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聚焦于他能量波动出现异常涟漪的核心区域——位于胸腔偏左下的能量回路节点,一处因空间乱流撕裂后尚未完全稳定的创伤点。
谢京漠的身体随之微微痉挛了一下,呼吸变得略显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凌乱的发梢滑落。他似乎在极力忍耐,但痛苦是真实的。这种由内而外爆发的创伤痛楚,远超之前撞击的外伤,做不得假。
墨清卿的思维核心冰冷运转:伤势出现反复。能量修复引发次级创伤震荡。需干预以防止状况恶化,避免其失去意识或能量失控对舰体造成风险。基于此逻辑判断,维持“临时监管”状态下的基本“资产保全”措施需启动。
他依旧没有睁眼,也没有任何动作。但主控台侧面,那个之前弹出过水和营养液的储物格再次无声滑开。这一次,里面升起的是一個小巧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医疗喷雾罐——高效细胞再生促进剂与能量稳定凝胶的混合制剂,专门用于处理内腑能量创伤。
谢京漠似乎察觉到了动静,艰难地抬起头,破碎眼镜后的目光“茫然”地搜寻了一下,最终“艰难”地聚焦在那个医疗喷雾上。他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微微发白,尝试移动手臂想去拿取,但手臂刚抬起一半,便因牵动伤处而猛地一颤,闷哼一声,手臂无力垂下,整个人虚脱般向后靠去,重重喘息,显得无比狼狈脆弱。
逻辑链更新:目标肌体控制力因剧痛暂时性失能,无法自行取用医疗物资。如不协助,伤势恶化概率提升至37.8%,可能引发能量涡流失控,风险评级:中。墨清卿的处理器得出了结论。
一直稳坐如雕塑的墨清卿,终于动了。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改变坐姿。只是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极其快速而精准地划过一个简洁的指令符文。
下一刻,那个装着医疗喷雾的储物格下方,一个连接着机械臂的小型平台无声无息地延伸而出,托着那罐喷雾,平稳而迅速地滑行到谢京漠触手可及的舱壁角落固定架上。整个过程高效、冷漠,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预设的自动化程序。
谢京漠看着近在咫尺的喷雾,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他喘息着,再次“艰难”地伸手,这次终于成功地取下了喷雾。他笨拙地试图对准自己疼痛的胸口位置,却因视线模糊和手臂颤抖,几次都无法精准定位。
他又尝试了几下,最终像是耗尽了力气,手臂颓然放下,仰头靠在舱壁上,重重闭眼,胸口起伏,沙哑地低语,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自嘲和无奈:“……连……这点事都做不到了么……”
逻辑链再次更新:目标视觉障碍(眼镜破损)及肌体控制力未完全恢复,无法完成精准自我治疗。放任不管,伤势恶化概率提升至65.1%,风险评级:高。介入必要性:高。
墨清卿睁开了眼睛。那双墨绿色的瞳孔冰冷无波,映出谢京漠此刻无比狼狈虚弱的模样。他依旧端坐,但身影微微一晃,下一瞬,已如同鬼魅般无声地出现在谢京漠身前一步之遥处。速度快到超越肉眼捕捉,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在主控椅上缓缓消散。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角落的谢京漠,眼神如同在审视一件出现故障的精密仪器。没有询问,没有安慰,只有纯粹的、基于风险评估后的行动。
谢京漠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惊动,猛地睁开眼,透过破碎的镜片,对上了墨清卿俯视的冰冷目光。他眼底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愕”与“窘迫”,下意识地想向后缩,却牵动了伤处,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脸色更白。
墨清卿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时间,蹲下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一手迅捷地探出,精准地扣住了谢京漠拿着喷雾罐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固定住他颤抖的手。另一只手则直接伸向谢京漠的衣领,意图解开制服,以便直接处理伤口。
指尖触碰到谢京漠颈侧皮肤的瞬间,两人似乎都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谢京漠的皮肤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有些冰凉,但触感细腻,之下是紧绷的肌肉和微微急促的脉搏。墨清卿的指尖则带着一种非人的、如同玉石般的温凉,没有任何情绪温度。
谢京漠的身体瞬间僵硬,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紧紧抿住了苍白的嘴唇,别开了脸,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仿佛因这种突如其来的、近乎冒犯的接触而感到羞耻与无措。他拿着喷雾罐的手,在墨清卿的掌控下,微微颤抖着,却不再试图挣扎。
墨清卿无视了他这些细微的反应,逻辑核心只有一个指令:高效处理创伤。他利落地解开谢京漠制服的几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肌肤和缠绕的绷带(之前简单处理过撞击伤)。他拿起喷雾罐,对准能量创伤对应的体表位置,喷出冰凉细腻的医疗凝胶。他的动作极其专业、迅速,没有任何多余触碰,仿佛在保养一件武器。
然而,就在他完成喷洒,准备松开手退开的瞬间——
谢京漠似乎因凝胶的冰凉刺激,身体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向前蜷缩了一下,额头“恰好”轻轻抵在了墨清卿近在咫尺的、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伴随着压抑的痛哼,拂过墨清卿的颈侧。
“呃……冷……”谢京漠的声音极低,带着一丝虚弱的气音,仿佛是无意识的呓语。
墨清卿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这种零距离的接触,超出了“治疗”的必要范畴,触犯了他对个人空间的绝对界限。厌世眼中寒意骤升,几乎要立刻将人震开。
但就在能量即将迸发的刹那,他的逻辑核心再次高速运算:目标体温偏低,医疗凝胶带来低温刺激,产生生理性战栗属正常反应。此接触非主动攻击行为,威胁等级:低。强行推开可能引发二次创伤,风险评级:中低。权衡结论:暂不采取强制措施,以观察为主。
于是,那即将爆发的冰冷能量,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墨清卿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只是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任由谢京漠的额头虚虚地靠在自己肩头,呼吸拂过自己的皮肤。他周身的寒气几乎能凝结水珠,但终究没有采取行动。
谢京漠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与寒冷中,额头抵着那看似单薄却异常坚实的肩膀,汲取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蹭了蹭,像一个寻求安慰的孩子。他的手指,依旧被墨清卿扣着腕子,指尖却几不可查地、轻轻勾了一下墨清卿的手腕内侧,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墨清卿的眉头蹙起,这种得寸进尺的接触让他极度不适。但他再次判断:小幅度肢体接触,无能量波动,无攻击意图,威胁等级:极低。可归类为伤者无意识行为。他选择了无视。继续完成治疗程序优先。他快速用另一只手取出消毒纱布,覆盖在喷了凝胶的伤口上,动作依旧精准、迅速,仿佛肩上靠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需要维护的器械。
整个处理过程不过短短几十秒。完成后,墨清卿立刻松开了扣着谢京漠手腕的手,并毫不留恋地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彻底拉开了距离。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逾越常规的接触从未发生。
“伤口已处理。能量稳定凝胶需十分钟生效。保持静止。”他冰冷的声线没有任何起伏,下达指令后,便转身走回主控椅,重新坐下,闭合双眼,仿佛再次进入冥想状态。只有周身尚未完全平息的、极其细微的能量涟漪,显示着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谢京漠依旧靠在角落,额头顶着冰冷舱壁的位置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对方的温度和气息。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伤口,又摸了摸刚刚被对方指尖扣住、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凉触感的手腕,再感受了一下颈侧被呼吸拂过的那一小片皮肤传来的微妙痒意。他低下头,破碎的眼镜遮掩下,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得逞般的弧度,混合着痛楚与一种扭曲的愉悦。
第一步,成功了。
接下来的航程,谢京漠似乎安分了许多。他依言保持静止,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角落,仿佛因伤势和药物治疗而陷入了沉睡。但每隔一段时间,他总会因各种“合理”的原因,制造出一点点细微的动静,挑战着墨清卿的耐心和逻辑底线。
有时,他会因“噩梦”而发出压抑的呜咽,身体微微颤抖;有时,他会因“寒冷”而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牙齿轻轻打颤(舰内温度恒定,但这属于主观感受,逻辑难以驳斥);有时,他会在翻身时“无意”中碰倒身边空的营养液胶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每一次,墨清卿的感知网络都会瞬间紧绷,进行分析判断。绝大多数情况,都被归类为“无威胁的生理或意外行为”,评级为“可容忍干扰”。他选择无视。这种无视,在谢京漠看来,无疑是一种默许,一种可以继续试探的信号。
航程过半,在一次较大的空间跳跃震动后,谢京漠似乎被惊醒,猛地坐起,动作幅度稍大,牵动了伤口,疼得他脸色发白,冷汗直冒,呼吸急促。他扶着舱壁,看起来头晕目眩,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
墨清卿睁开眼,冰冷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