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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日出日落(13)(1 / 2)

 第29章 日出日落(13) 之后的几天,吴钦文把家里的一窝猪仔卖了,还去东园收回油漆的工钱,又不得已把珍珠寄给大妹的一百元加在一起,凑足了五百元寄给了远在深圳的吴钦武。当填完汇款单并把整整五百元钱交给营业员,最终走出邮局大门时,吴钦文脸色疲惫、苍白,他有一种失重的感觉。

十九

腊月二十四,吴钦武回家来了。吴钦武带回那个讲广州话的姿娘,消息不胫而走,寨仔山村霎时热闹起来,乡亲父老,乃至邻近村寨的亲朋好友过节似的纷纷赶到吴钦武家,大伙是赶来看新娘的,大伙的心情是先睹为快、先睹为乐。

吴钦武的新娘叫邱丽华,这名字是吴钦武介绍给大家的。吴钦武把邱丽华介绍给大家时,哏哏地笑、满脸冲血,并不时拿眼瞟她,仿佛这新娘是偷来的而不是娶来的。

新娘长得不算漂亮,却丰满白皙,二十几岁的一张瓜子脸泛着柔嫩红润的光泽。这么水灵的一位姿娘让年已四十、笨拙憨厚的吴钦武娶到手,直馋得在场的青壮汉子个个浑身躁热,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把一束束不安分的目光照射到眼前这位叫邱丽华的新娘身上。新娘此刻倒显得落落大方,笑脸盈盈。新娘不会讲潮汕话,却笑盈盈地在吴钦武的导引下频频为客人送糖、递烟、敬茶……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这是民谚。按潮汕传统风俗,还必须拜灶王爷(也称灶神),这也是每年中除除夕夜外的最后一个节日。黄昏时分,家家户户都点火洗锅,叮铃咣啷张罗着煎甜面饼,香甜圆簿的甜面饼用于祭拜灶王爷。相传宣帝时,一个叫阴子方的人因为这一天见到灶神,就杀了一只黄羊祭灶王爷而发迹,“暴为巨富”。此后,在百姓眼里,灶王爷是一个相当有权势的王爷。谁对他好,谁就会在来年里平安无事乃至升官发财;谁要是得罪了他,谁就难免会受苦遭灾。在潮汕地区,腊月二十四煎甜面饼拜灶王爷便成了传统。至于为何用甜面饼祭拜灶王爷,至今查无出处,有待考证。吴钦武带着新娘赶在腊月二十四回家,为的也是要赶上拜灶王爷,这是哥哥吴钦文的主意,既已成家,赶回来拜灶王爷,可图个吉利。

腊月二十四,也是一个可以不让吴钦文发愁的节日了。因为这节日只要求煎甜面饼,而煎甜面饼是最简单不过的,不像元宵节要做菜团果、清明节要炊碗仔果、端午节要包粽子那样复杂。自打珍珠出走之后,逢年过节吴钦文便发愁。逢年过节那些复杂的传统习俗和相应的复杂祭品,本都是家庭主妇的事情,是用不着去管的,男人尽可以在主妇安排祭拜之后大开牙祭,享受不同节日的不同祭品。可珍珠一走,大妹匆忙中由学生变成家庭主妇,煮饭炒菜之类还勉强顶得过来,逢年过节那些由祭品到祭拜的繁文缛节可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接替上来的,何况眼下还是更稚嫩的二妹?好在煎甜面饼着实简单,一看便会,无非是面粉加糖加水搅和,再用勺舀到油锅里煎成一块块圆形的薄饼。二妹以前看过多少次了。至于祭拜时的礼节,凤娇婶已一一告诉二妹了。珍珠出走之后,逢年过节,总要凤娇婶前来操心的。

煎完甜面饼,二妹便按着凤娇婶的指教烧香摆祭品,让全家人一一祭拜。拜罢,全家人齐刷刷围坐到厅里那张八仙桌上,开始吃晚饭。

晚饭吃的是拜过的甜面煎饼,另有米粥、几个炒菜。今晚是吴钦武携新娘回家的第一天,吴钦文特意去镇上买回来两斤猪肉,还嘱二妹炒了一盘鸡蛋,于是这一餐便是少见的丰盛,除了吃甜面饼,几个炒青菜油光闪亮香气诱人,且都有肉片,那盘黄澄澄的炒鸡蛋更馋得人直流口水,家里的鸡蛋平时可都是攒着去墟上卖的。所以今晚上刚一开饭,二妹三妹四妹五妹和宝仔便喉涌口水眼放异彩,不甚懂事的四妹五妹和宝仔挥舞筷子一下紧接一下地对那盘炒鸡蛋发起了总攻击,而夹菜时他们总是冲肉片而去,弄得父亲吴钦文又气又急不住朝儿女们挤眉瞪眼,还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他们。踢完了怕弟媳发现,他便极力掩饰自己,打着笑脸招呼弟媳夹菜。四妹五妹和宝仔见状,误为错觉,便更变本加厉挥舞着筷子,肆无忌惮地再次向鸡蛋和肉片发动进攻。

吴钦文怒不可遏。吴钦文挥动手中的筷子猛敲奴仔的头壳,但敲的只是四妹和五妹。

“讨债鬼!你们是刚从监狱放出来的囚犯咋的,家里乜时候饿着你们啦?也不怕你们新来的婶子笑话!”吴钦文吹胡子瞪眼睛,末了转向弟媳,嘿嘿地笑:“你……你别见怪,都怪我无教养好!”

弟媳咬着筷尾,她不大听得懂潮州话,却能明白大概意思,于是得体地笑:“嘻嘻,无事!奴仔呗,让他们都多吃点。”她一边说着只有丈夫吴钦武听得懂的白话,一边站起身来,笑呵呵地一一给宝仔、四妹和五妹夹菜,还招呼二妹和三妹夹菜。

四妹却仍不高兴,四妹噘着嘴冲父亲嚷:“咋呢就打我和五妹?咋呢就不打宝仔?”说着,四妹憋不住了,满腹的委屈和不平霎时“噗”地弹出饭粒和鼻涕,接着呜呜地哭,眼泪也哗哗地流。这还不算,不一会儿她又挥动筷子啪地一声,敲宝仔头壳。

宝仔岂咽得下这口气?宝仔瞪着眼珠恶狠狠地朝坐在他身边的四妹猛击一拳,这一拳把四妹打了个人仰马翻——四妹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吴钦文那张粗糙的古铜色的脸刷地黑了半截。他呼地起身操起一条筷子大小的竹鞭,冲宝仔和四妹好一阵抽打,但很快便被弟弟和弟媳挡住了。

吴钦文家里却仍是满屋风雨、哭声震天!

邱丽华进吴家吃的第一餐便这样不欢而散。晚上睡觉前,邱丽华噘着嘴乜斜着眼,蛮不高兴地对丈夫吴钦武说:“看你哥这群奴仔,狼似的,真吓人!”

吴钦武瞟一眼老婆,无话。他只顾脱衣服,脱得一丝不挂。脱完了二话不说,使着蛮劲一把将老婆扛上眠床,浑身上下霎时躁热起来。老婆在他身下咯咯笑着,但很快便发出哎哟哎哟的呻吟……

二十

吴钦武和邱丽华的洞房安置在吴钦文原住的那间房里,因为那房子的外间有灶,是吴家的厨房。而新娘一过门,煮饭炒菜之事便必然要落到她的肩上,老资格的媳妇由此也自然而然地退居二线。如此规矩,乃祖辈遗风,谁都难以抗拒。因此,这一带地区的姿娘当上新娘之后,总巴望夫家的叔子早娶上新娘,这样便能尽早把繁重的家务活推到新来的新娘身上。邱丽华眼下是吴家唯一的媳妇,且是堂堂正正的新娘,她应该责无旁贷。

吴钦文让出房子之后,带着宝仔和五妹住到对面房间去了,兄弟俩一人占一间房,使吴家近年建成的这座“下双虎”式住宅各有其主、平稳对应,此乃合家和睦吉祥之兆。吴钦文在弟弟回家之前按本地遗风作此安排,图的便是这个吉祥(尽管他内心也明白,缺了珍珠吴家便是残缺不全的)。二妹三妹四妹则被他安排住到吴钦武原住的那间老厝去了。

窗子泛亮的时候,吴钦文起了床。今天是腊月二十五,过年用的钱却还无着落,他必须去油漆、去挣钱。那活是前天揽到手的,说好今天开工。没有钱,这个年可咋呢过呀?作为一家之主,吴钦文一想便心虚!昨晚奴仔一吵架,他便没来得及与弟弟吴钦武单独坐下来说话,他不知道钦武此次结婚究竟花了多少钱,是否带回了过年用的钱?这一切,他一无所知。钦武也似乎没有想到要主动找哥哥说。

吴钦文走出自己房间,一抬眼发现对面房门仍紧闭着。他微微皱了皱眉,径自到天井的水缸旁漱口洗脸。

漱完口,洗完脸,吴钦文才隐约听到吴钦武屋内的一些声响。紧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吴钦文以为是弟媳起床做饭来了,急忙站起身准备搭话。没想一转脸,眼前站着的却是吴钦武。

“哥,你起来啦。”吴钦武毫无表情问。

“呃。”吴钦文答。他发现屋里一片宁静,便皱了皱眉:“咋呢,丽华还未起来?”

吴钦武耷拉下眼皮,把话题岔开:“你在家食早饭乜?我得赶快煮粥。”言毕,欲走。

吴钦文却叫住他:“慢!是你做饭还是她做饭?”吴钦文的一只手指着新娘房。

“我来做。”吴钦武说。

“咋呢是你做,她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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