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意将他眼角的泪痕轻轻擦去:
“他们都很勇敢,你们都很勇敢。”
申明简摇了摇头:
“勇敢,英雄,虚无缥缈。我有时也想,战场吞没的不就是勇气吗,他们都是一个个血肉的人啊,最后都成了一册功绩簿上印刷的数字。我的命,怎么偏偏就只有我的命——”
曲意紧张地看着他:
“你不要多想。只有你活下来,才能有人记住他们。”
申明简安抚地拍了拍他:
“可是那些记忆太沉重了,我不想要,我从来都不想要,死神对我太残酷了。”
曲意用力抱住他,生怕他跑了似的:
“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好好活下去,而且你要是也变成了星星,我怎么办呢?我就找不到你了。”
曲意盯着他,眼眶红红的:
“你还要坐飞机,不要讲这些话了,我不要听了,睡觉吧好不好?”
“你睡吧,”申明简微笑着说道,“我要去接他们回来了,我心里高兴得睡不着。”
接是怎么接,接回来的是什么,曲意不愿去细想。他离开教会这么久,时隔了这么久,终于第一次跪在地上,跪在申明简身旁,跪在星空下,虔诚地做了一番祷告。
申明简静静地看他披着一身星辉,真像个天使啊,他心中感叹道。
“你等我一下。”
曲意祈祷完就跑了出去,没一会儿便喘着气跑回来,将一串贝母念珠塞到申明简手里:
“还记得这个吗?是宋悦神父给我的,它一定能保佑你的。不高兴了你就看看它,拨一拨珠子,就能想起我了。我还在家里等你,你不要丢下我。”
申明简心中一热,顺从地由着曲意把这串玫瑰念珠绕了几圈,套在自己胳膊上。
“夫人也会保佑你的。”曲意捧着他的手腕,在自己双颊上贴了贴。
申明简掐住他的面颊向上抬,曲意没有躲,他们彼此对视着,直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你名字里的意,是善解人意的意吗?”
曲意喉咙紧张地动了动,申明简用手指划了划他那颗小小的喉结:
“你不能总叫我会错意,是不是?”
曲意的灵魂劈做了两份,一半想跑,一半要留,他头皮都发麻了。
“哥哥给你时间反悔了,对不对?”
话音一落,申明简掐着他压在地上,含住了他的喉结。
曲意被激得眼前一阵白光闪过,既像春节的焰火,又像子弹飞出时的硝烟。他抖着手,抱住申明简,得到回应的申明简心头堵塞骤通,血液欢畅地流过四肢百骸,他抬起来看着曲意的眼睛,他无数次看过的,描摹过的眼睛。但不知怎的,他今天却有些不敢多看了,这双眼里的微波轻轻颤着,眼尾泛红,跟一片桃花似的。
曲意失态地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愿意给他看了,对方眼里浓厚的感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申明简便去吻他的手,还咬了咬他的中指骨节,曲意抬手要推他,却被他反手捉住放在心口。申明简终于如愿以偿,亲吻上自己魂牵梦萦久矣的双眸。
申明简踏着露水启程的时候,曲意尚在沉睡。申明简没有让公馆里任何一个人送他,只在门口与明优拥抱了一下,便怀揣着希望走了。
但当公馆厚重的大门关闭的那一刻,曲意醒过来跑到窗前,目送着他的背影。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一个细微的齿痕留在了这里,像烂红的溃疡,稍有不慎就会撕裂。
曲意早就从唐梦那里旁敲侧击套出来他们的简单路线,他计算过,申明简这一趟至少需要一个半月才能回来。他知道这是绝佳的机会,没有一个申家人会守在他身边,他要做什么都可以。
尽管他的大脑还在愉快地回忆他们昨夜许许多多次吻,温柔的,投入的,执着的,焦躁的,偏执的,炽热的,疯狂的,再回落,回落,出窍的灵魂悠然归来,温存的每时每刻,皆如同光与影紧紧交缠着。
但是曲意以为,这只是计划之外的一段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一块美味可口的、点缀着樱桃的奶油蛋糕罢了。他等了很久才等到这个机会,爱是一种激烈的冲动,却永远不会是最迫切的情感,它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但是为什么,曲意会将那本从恩歇府带回来的,他为数不多继承来的祈祷书捧在手里,并且跪在书前不住地翻阅、胡乱地念出目之所及的每一条经文?
他告诉自己那颗躁动的心,因为申明简是好人,我只是不希望他受伤,大家都在期盼他平安归来。曲意给自己的心反复地洗脑,让这个理由覆盖自己的不安与忏悔。
但是他实在是太久不做祷告了,他早就忘了,谎言,是魔鬼的喉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