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忽然有一团迟来的热火在燃烧。
万氿暗自调动体内的那股乱窜的阴鬼气,攥紧手腕用力下压伤口,道道红犹如纤细的绸缎,溅在百米外的石地上。
聚集在岸边的鬼魂一呼而散,鬼影重重叠叠不约而同地冲向散发着芬香的红,你推我赶撞得东倒西歪,一时间乱七八糟。
万氿抵住惨白的唇瓣轻咳:这鬼域的交通秩序甚是堪忧。
然而,更麻烦的却是飘在泯情河的那只小船。
接连有鬼魂从飘摇的小船上栽落,腥臭的黑水里浮着半张鬼脸,蛆虫自口鼻眼中不断地爬出……
万氿收起刀,掌心凝起银光,光束化作长鞭向河面一甩,溅起的浑水霎时被洗涤成清澈的浪花。浪花在河面聚起一个个光柱,万氿默念三遍“我能行”,撩起衣衫下摆,调动全身阴鬼气纵身踏在光柱之上。
他不敢停顿,脚尖环着纷飞的浪花疾行至小船附近。
动作幅度过大,腕上的伤口崩出血花,小船上众鬼魂不约而同地仰头望他。
万氿粗鲁地拽下缠在左臂上的紫色绸缎遮住伤口,提气高喝。
“投个好胎,比喝我的血好上万倍。”
掌心再次迸发银光,银光分裂成数道纤细的丝线先后奔向超载的小船,银丝分别缠住挤在船边眼瞅着要栽入河面的几只鬼魂。
他暗自运气,银线缠住一只鬼的魂体甩向岸边。
“投胎不是送死,”他喊,随即咬破指尖,新鲜的红飞向这只鬼的唇边,“给你一滴。”
光柱有四五人高,偏偏万氿天生恐高,他不是话痨,却忍不住用讲话来转移加剧的眩晕感,这会儿嗓子发干腹中翻搅,已经不晓得嘴里在说些什么。
而银线在此时捆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鬼,快被压翻的船身终于平稳地浮在河面上。
这小鬼在方才的推搡中被伤得很重,胳膊肘被撕扯得直冒着火星子,膝盖骨断裂,大腿与小腿之间藕断丝,连眼看着就要分离,甚是可怖。而他的魂体已经呈现半透明状,显然就要魂飞魄散。
这种状态下送去投胎,下辈子定是个残废。但若被强行拽回来,没有稳定魂体的法子,也必定撑不过今日。
万氿来不及思揣,指尖已弹出一缕治疗光,银光迅捷地飞向小鬼。小鬼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的四肢不肖片刻便被修复得完好无缺,魂体被浪花驮着轻柔地放回岸边。而银光消散之时,小鬼身上围着的枯草叶竟幻化成一件粗布麻衣。
与此同时,驻立在光柱上的紫色身影倏地一晃,万氿险些稳不住身形栽进河里。
他瞥见被净化的河面上映出自己的倒影。
却不是紫色轻衫,而是套着熟悉的白大褂。
“神医!”
他听见有鬼魂在喊。
万氿踉跄着站稳,望向已行得愈来愈远的小船,船中几个鬼魂举起流淌着黑血的手臂向他挥舞。河面忽然荡起一层微小的涟漪,恰好将那抹穿着白大褂的倒影扭曲。
他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抬起手,对准小船的方向。
如浪般的银色光波迅速聚成光罩落在小船之上,黑血在须臾间被洗净,残破的魂体全部被修复,鬼哭鬼嚎变成中气十足的欢呼声,与岸边满嘴猩红的鬼魂撑得打嗝的声响交织成一片。
小船越行越远,万氿的视线逐渐模糊到看不清船身。腹中如有猛兽在撕扯肠子,他咬牙将痛哼闷在嗓子眼,飞身落在净魂桥当间。
光柱逐一落下,在河面溅起巨大的浪花,河面再度浑浊,如浸满墨汁。
腥臭的风撩起万氿被冷汗浸湿的额前碎发,体内的硬块在快速游走,从上腹直坠入小腹,砸得他差点双腿一软跪在桥上。
万氿没理会腹中摧枯拉朽的剧痛,反手按在腰间,隔着衣衫似乎在摸索着什么。他的手停在一处,指尖还缠绕着零星的碎光,这碎光足以再为一只鬼崽子接骨,却无法治愈他被前后夹击的痛楚。
他轻轻甩了两下手,眼看着碎光消弭殆尽。
岸边传来轻咳,斗笠少年清了清嗓,将视线从桥上高挑的身影上收回,招手对着熙攘的鬼群。
“投胎的排队,其他闲杂鬼该嘛嘛去,别挡道。”
鬼群缓慢散开,斗笠少年这才看到重重鬼影后驻立个男鬼,他连忙垂下头从河里舀了碗浊水,随即释放阴鬼气炼制泯情露。
男鬼一身艳红长袍,魁梧壮硕,身侧跟着个驼背的老鬼。
“那个鬼东西……是哪川领主养的好狗?”男鬼指了指立在净魂桥上一动不动的紫色身影,“这是想来断念川耍威风?”
“回掌事官,据小的观察,这似乎是个新鬼。”老鬼点头哈腰地回。
“新来的……”
“是,到阴界还不足五日。”这老鬼显然对这一代新鬼的来去甚是熟悉。
“我看他运用阴鬼气的熟练度,阶别应当不低,但远不及我等阴煞阶别……新鬼不急着投胎却想着出风头,可笑!”
老鬼将断念川掌事官不屑的低笑收进耳朵里,却不敢吭声。他悄悄抬头望了眼桥上的身影,回想先前目睹的场景,心下却别有一番猜测:在他了解的消息中,这新鬼似乎有点邪门,据说没心跳却会喘气。如今再看这身手,恐怕阶别至少达到阴煞,否则根本没有能力应对方才的紧急情况。
他频频点头口中“嗯啊”应和,佝偻着背恭敬地听断念川掌事官吩咐。
“找机会透露给各大川领主,告诉他们有不知道好歹的鬼孙子想要重立鬼域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