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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小镇青年(1 / 2)

 第8章 小镇青年 我爸来苞谷地转的时候我还在草棚里做梦。总觉得自己还躺在学校宿舍的床上,闷热的天底下终于透进来几丝清风,梦中,有人推开门进来了,绿色的阳光摇曳着,突闪着,狗在我身子底下吃得噼里啪啦;我爸叫我,叫了几声,我想应他,但就是说不出话来,我感到恐惧——我突然睁开眼,面前却安静得吓人,我身子僵硬,不知今宵酒醒何处!

刘鸿是昨天黄昏时候走的,走的时候也是筋疲力尽,但看得出她的甜蜜满足。她在我额头亲了又亲,在汽车站把我搂了又抱,反正是极难分难舍的样子。

这一天一夜的相处,几次鱼水交欢,确实让我都觉得口干舌燥的,不想这一觉睡得竟如死去一般。

等我从草棚里艰难地爬出来的时候,险些跌了一跤。我爸手里提着两截子折断的苞米转过身来看我,他穿着胶鞋,打湿了的裤脚一只高一只低,看我没事,他又转过去继续在田埂上转悠。他的背明显佝偻着,背上灰扑扑一片,稀疏的头顶头发花白,一身旧式的军装因为虚胖显得又小又紧。

要回老家之前,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爸在电话里拉长了调子说:“谁人不爱子孙贤,谁人不爱千钟粟。现在你也见过世面了,成都也好,大学也罢,磨刀恨不利,刀利伤人指,你要回就回吧。”

我支支吾吾。

我爸停顿良久,长长叹息一声,像是对自己说话:“唉,假缎染就真红色,也被旁人说是非。你这样回来,全堡子都会捂了嘴巴笑话我们!我们自己放屁自己闻着香就罢了……回来也好,赵家坎苞谷地的草棚也支好了,你暂时就住那儿,早晚回家吃饭,也算给家里做点事情。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少年光有文曲星,过后哪来贵人扶,如今只剩空欢喜,也罢也罢……”

不知道为什么我爸现在说话这般难听。想当年我爸引经据典满腹学问,我想读大学也是听了他当时一句“有田不耕仓廪虚,有书不读子孙愚”,现在我读也没有读个名堂出来,反而吃喝嫖赌糟蹋了家里不少血汗钱。但以我现在的心情,我宁愿我爸现在立马闭嘴,这一条条一句句说出来,怎么听都只觉得是些莫名堂的屁话,让人内心极不舒服。

难道是我想这样吗?我也不想这样,自己就是这个鸟样,能指望谁呢?不好意思地说,对我这种烂人还有什么奇招偏方儿呢?

我爸的安排是对的。我回到我家的时候,才感觉到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已然是我的异土了。我爸说得对:小时是兄弟,长大各乡里。

所谓故乡只在梦里,所谓我家已是我哥的家了。

等我擦洗完脸,他又转回来了,也不看我,一边剐苞谷皮,一边自言自语:

“都回来这么久了,长住这里也不是办法,回家吃晚饭——狗不嫌家穷,搬回去住吧!”

我爸说完走了,又是高一脚的矮一脚。我良心颇受谴责,一边在田埂上走来走去,一边想起很多事情来。

如果不读书会怎么样?像我哥一样变成地道的乡村青年?或者像我若干辍学的初中同学一样成个小镇青年?但真不读个书,我爸的今天注定是我的明天。我爸历经沧桑,既封建,也迷信,有才思,也手巧,是农村里很有才的一类人。但他或他们绝大多数注定沉寂。在现实生活中理想都被磨砺掉了,他不敢面对现实,只好沉溺在那些言辞凿凿的经典文句幻构的理想世界里,伟大正义而又空泛无聊。

我现在沉溺在这片苞谷地和甘蔗林,是不是也一样是在逃避?我以前生活的勇气呢?那种憧憬呢?希冀着大学毕业了有个文凭就有快乐的人生,以为外面的世界满地黄金白银,以为“春风得意马蹄疾,从此不做西昌人”。我原想着从此扬眉吐气,终于衣锦还乡,原想着让父母享福,亲戚荣耀,没想到,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是世界变化太快,是我自己从来就没想明白,是我自己原本就太天真了!

梦固然要醒,可梦醒时分却如此这般郁结而悠长。

我爸没有责备我,因为这世上我是他唯一的血脉。但我知道自己的人生和希望都是被自己毫无怜惜地给毁掉的。真正是印证了“世事明如镜,前程暗似漆”这句话了。我内心不安,我原以为我已经接受了这青春无所事事的现状,但心灰意冷后突然间良心受到谴责的感觉,就像被电击了一下,我麻木的神经突然间一颤,这让我惶然不知所措。

早上吃完饭我搭我哥的车去镇上,下车的时候我找我哥借了两百元钱。我趁着赶场去镇上看看,也真心觉得自己是该换个人样活下去了。

我从村里的大路往街上走,路上有一个硕大的牛马市场。云贵川南来北往的牛马贩子云集于此,满场的牛马熙熙攘攘,满地的牛马屎尿堆积如山。

太阳隔东山已经有两扁担高了。金色的阳光从牦牛山上一层层往下剥落,最后整个古旧、熟悉的镇落都呈现在明艳艳的阳光里。

理发馆还没有开门,我索性在路上转悠。沿着拓宽的108国道公路,锅盖梁镇形成了新的集市中心,一排排崭新的房屋矗立在道路两旁,没有规划,自以为是的各式各样的建筑,很现代,但也显得不伦不类。镇子原来的两条主街道被周边新兴的街道和新建的房屋所包围,显得破败不堪,异常拥挤。

过往的汽车寸步难行,把喇叭按得震天响。狭窄的道路两边摆摊的人只管做自己的生意,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赶场的人们,一部分沉浸在讨价还价的热闹与嘈杂中,更多的表情麻木呆滞,偶尔抬起头为来往小轿车行注目礼的人,不一定看得出车的名贵,只是想瞅一眼开车的人是哪个村的暴发户。从镇左边走到右边,以村为街的村民们大多仍以种地为生,间或充当小商小贩,经营着茶馆录像厅、打米房、制衣店、小诊所、小副食、美发店、鱼肉摊、调味铺、农药店,卖纸钱冥币、砂锅砂罐、电子电器、肥料种子,兼或自家的粮食、鸡蛋、水果。右边粮食局的旧房子早已是成规模的商铺,我从中间的路顺坡往下,以供销社门市为中心的街道两边,是天南地北来往的各类商贩,安假牙的,卖藏药的,补铝锅修瓷碗的,乱七八糟地经营着些奇奇怪怪的生意。

七村八社的汉人骑着摩托车来来往往,乡音和引擎声重叠在一起。也有专在逢场才来的彝族商贩,在尘土飞扬的地上开始铺毡子,上面摆卖些彝族成衣、漆器及手工小饰品。但这里也是最热闹的地方,午后即将拥出大群的彝人席地而坐,他们用牛马载了羊皮、洋芋、圆根、花椒、山菌等山货,赶着羊群成群结队下来,现在都典了货、收了钞,于是在电杆上系了马,打了酒围成一圈坐在地上。他们中间摆着几大箱啤酒、几大瓶苞谷酒。等到下午风起的时候,汉子们制造的满地烟草灰尘、甘蔗渣子、糖纸塑料,混合着满天的唾沫星子,就将随着风旋起,在小镇上空盘旋成一道暗黄的风景线。

我在锅盖梁小学附近一家老旧的理发店里坐下来。我之所以选择这家店,是因为它的店面风格还停留在我读小学时的水平,甚至墙上的贴画,我怀疑都已经有二十年的光景了。

当年轻人都把自己送到美容美发厅的时候,我依然渴望少年时的那种本真。

老板早已经换了。我给老板说推个“犯人头”,这种发型简单方便,用推子从后脑勺一直推到前额就算完了。我爸以前常给我剪这发型,剪完了就像犯人一样,所以我叫它犯人头。

说完我打算闭目养神。七月份小学已经放假,这个店很偏,而且来的时间又早,我原以为没有什么客人,但理发的黄毛后生刚给我推了一铲,门口就又来了两个人。

我从镜子里看去,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不是前天晚上网吧里那个黑富美嘛!

黑富美表情严峻、业务繁忙,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理发店很小,只剩下一个空位子,她就在我身边的位子上坐下来。我看跟她一起进来的人,却不是昨天的大脸女生,这次换了一个又高又胖的男人。那男人穿着时尚,脸上几道横肉之间还有道刀疤,脖子上挂着手指粗的金链子,手上缠绕着一串很长的佛珠,他对黑富美用彝语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出去了。

黑富美打电话的时候,突然看到我了,对着镜子里的我露出又紧张又惊奇的表情。

“小镇青年呀!”

“嗯,是我!”

“太巧了吧!?”

“是,有点巧……”我说。

这下似乎无话可说了,冷场了几分钟。这期间我一直在留意她的表情变化,她似乎有点意外,但为这格外的意外还没做好该有的心理准备,她试图在感性上说服自己,但理性上又在给自己做很严肃的分析,最后,似乎不顾一切,豁出去了似的,问我:

“你做什么的,到底?昨天你怎么没有上qq?”

我吊儿郎当地说:“你查户口的啊?我是警察,你信吗?我说我手机没有qq,你信不信?”

她一脸惊讶,过后看我是在开玩笑,这才撇了一下嘴巴,说:“谁信你……”

我见她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了,觉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她明明想跟你交朋友又还遮遮挡挡,即不光明也不磊落,笑的是她说话的语调时而模仿大人口吻成熟夸张,时而又恢复她孩子气的活泼可爱,跟我以前认识的女生不太一样。过了一会儿,她又自言自语,语气稍显平和些了:“噢,我朋友还说要谢谢你!”

我说:“不客气。”

她是来洗头发的,跟我聊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几次,这几次她都掐了。等洗头的小妹给她洗完了,她脖子上裹着毛巾,顶着一头湿发又坐到了我身边。

我说:“你男朋友很酷!”

她说:“你弄错了,那不是我男朋友,是我表哥。”

我噢了一声。

手机又响,她看了一眼,又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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