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君子好色 我们学校原来在成都的一个郊县,一所高等师专。
我学的是经济管理,名字好听,据说需求量几近为零。在师范类院校跟法学、体育、经济类、农科类等冷门相比已经无语了,更不用讲大热门的中文、数学、英语、政治、计算机。其实我也想着能像有钱有关系的同学转去读大热门的中文、数学、英语、计算机,但明摆着,我没钱,也没关系,大淫虫跟我现实情况一样,可心态完全不一样。
大淫虫跟我一个专业,本来姓鲍,名高朝,合起来叫鲍高朝,光这姓名就觉得格外拉风。大淫虫是个土鳖富二代,肥头大耳,开学时他呆头呆脑地站起来介绍自己,教室里就有很多同学在窃笑。“爆高潮”,光这名字已经碉堡了。
后来我们熟悉了,我专门问过他为什么取这么个名字,大淫虫说他爸没什么文化,找算命的取的,算命的念了一句什么“一朝天子赐颜色,世上悠悠应始之”,于是又不能取成鲍天子,刚好他排在高字辈,所以就取了这个鲍高朝。
没叫鲍菊花不是已经很好了吗?大淫虫那天躺在富侨的洗脚床上,吞云吐雾,若有所思。这个时候,我就觉得他虽貌有猪相,但内心却是十分明亮的。
正应了“少不入川,老不出蜀”这句古话,这美女如云的天府之国本已温柔之至,更何况还有大淫虫这等酒色朋友蛊惑。陌生的世界,漂泊的我,一颗狂浪的心不知停在哪里。跟大淫虫混久了,有人再不忍看下去,这时就会痛心疾首地责骂淫棍鲍高朝:邓大仁这个凉山来的倮倮(倮倮:在彝语中是龙、虎的意思,是彝族人的一种自称,在这里有贬义的意思。),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弯弯儿都被你挨千刀的大淫虫带坏了!
这个时候,大淫虫总是悠悠地说:“高抬我了!我愚钝,光有淫棍之才,却无淫棍之志,更无淫棍之行。邓大仁出落如此,全是上天造化。”
每当这个时候,我心中就觉得其实大淫虫本质并不坏,有些鬼才、有些仗义,也有些洞穿一切后的无所谓。除了立志要消磨人生中专属他的这三年青春外,他似乎并不曾拥有过自己。这个时候,我觉得他其实也很可怜。生命就像一条流水线,他不过是其中一个早已定了型的产品。
从凉山到成都,之间的距离只是一晚上的火车。而我,曾经像大凉山般峰峦叠嶂、气势磅礴的精神世界却在宏大的平原文化冲撞下土崩瓦解了。我试图在那儿找寻到青春的乐子,于是我寄希望于会“找乐子”的大淫虫。记得有一次我和大淫虫逃课去成都一个著名的砂舞舞厅找乐子,那时刚上完上午第一节课,我们课堂上睡醒来精冲大脑,决定无论如何要逃掉第二节课。我俩背着书包气势汹汹杀进成都。找到那家著名的洞洞舞厅,我们像攻城拔寨的山中土匪,雄赳赳地站在那道颜色斑驳的舞厅门口,等着在城头升起大王旗。那守门的打着哈欠过来,看到我们又像没看到,扯起脖子一嗓子喊道:“给两位同学把茶泡起!”黑暗里一双双眼睛投射过来,搞得我和大淫虫坐在那儿如坐针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一会儿便怏怏而去。
很多时候想乐却乐不起来,想耍却又都像这样耍不开心。而且好像越不开心越耍,越耍越不开心。反正跟那些典型的成都混混一样,后来我们都“晃”开了,变得游手好闲、贪玩好色,吃喝玩乐。有阵子癫狂到了我和大淫虫要给成都“黄业”画地图、写指南的地步,后来大淫虫还淫才大发,作诗一首以示纪念:
来到“温江”,闻到粉香;
走到“广汉”,金光灿烂;
说去“柑枝树”,全然都不顾;
醉卧“石板滩”,千般皆不管。
三年一转眼。这小子就是赖着不转专业,跟我一混就是三年。三年中我保留了一个传统爱好,同时发展了一个新的爱好。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大淫虫的友谊也来源于这两个爱好以及对这两个爱好美好信念的坚持。
我和大淫虫共同的传统爱好是装文艺青年。大淫虫曾经有一本《青楼韵语》,后来我才知道这本书就是大名鼎鼎的《嫖经》,而且竟然还是民国版的。据说是明代人张梦徵汇选摹绘,这书不仅是古代嫖界的指南,而且从很多方面反映出明代士人和妓女的心理。其一大特色除了特“色”之外,还辑录了大量古代妓女诗词,辑选晋、南齐、梁、隋、唐、宋、元、明约一百八十名古代名妓的诗词韵语共五百余首,读之多有不凡之作。
大淫虫爱此书如命,曾经很快地给我看了一眼,然后马上收拾到了密码箱里,锁上。然后看着背后不以为然的我,吟道:“初耽花柳,最要老成。久历风尘,岂宜熟念。”
这小子这么之乎者也,那点风流才子的文艺气质一下就熏倒了我。我们成了朋友。
顶峰时期的大淫虫也可以说是满腹经纶,出口成章。据说之所以能成就今日的大淫虫,还得是幼儿园六一儿童节的一次诗歌朗诵比赛,那时白白嫩嫩的鲍高朝小朋友得到了阿姨的表扬。再后来,骚动不安的少年小鲍沉迷网络,并坚信为了网上泡妞必须“腹有诗书气自华”,小鲍似乎也成功作案几起。可以说,起先他是装得很在行的,最后呢,老套了,无聊了,失去内心的向往和动力,也就原形毕露。小土豪的气场挡不住地越来越大,最后脱离了我们傻逼文艺青年的队伍。我与他却截然相反,我装文艺青年是很成功的,不在笔上功夫,而在嘴皮子。经常引经据典、谈笑风生,很让中文系那几个小妹妹仰慕。分析我和大淫虫的区别,不在对文学的矢志不渝,而主要在于:我有文人身上刚好有而大淫虫从来不具备的特有品质——穷酸。
但另外一个时尚爱好,大淫虫曾经一直坚持要手把手培养我的,我却是怎么都不如大淫虫卓越——耍,这个成都人身上普遍具有的闪光点,在大淫虫身上光辉万丈。我曾经暗自观察并虚心向大淫虫学习耍,并以为耍就是吃喝嫖赌,人人皆会。但当自己真的耍起来了,才发现耍原来不简单。开始的初级阶段的耍,借着初来乍到的新鲜感,我也去校外打过台球、蹦过迪、唱过歌,在网吧、寝室打过电脑游戏,当然还要学着打川麻。川麻是每个藐视古训“少不入蜀”的青年才俊必须要学会的。打麻将是学会耍的基础课,麻将打得怎么样不重要,关键是通过打麻将赢饭票、看人品、展财力、秀肾能力。在耍的进阶阶段,我试着一个人躲到公园或者茶馆,端着杯茶一坐一天,有组织和无组织地吃喝玩乐是必修的,形式却多种多样,比如给新开张的火锅店捧场勉为其难地灌进免费的啤酒饮料,钻到成都郊区不晓得什么名堂的坝坝宴上去蹭饭感受九大碗十大碗的川菜精髓。当然朋友、朋友的朋友有意无意、虚情假意的邀请还是要参加的,主题可能是女朋友生日、上铺兄弟的奖学金、班上最后一个处男的第一次,甚至是小学同学的失恋,举杯庆祝、通宵达旦,灌醉自己、天下太平,吃完了喝完了开始洗素脚,做保健,最后全套通过,顺利答辩。
身心疲惫之时,突然发现自己连耍都耍得没劲了,这才发现原来耍也不容易。
大淫虫问我说:“知道什么最好耍?”
我说:“不知道。”
大淫虫那时正守在电脑面前,赤祼着上身,叼着支烟,并不十分投入地打着dota。他悠悠地说着这句话时,正在疯狂地爆头:“好耍不过人耍人!”
要想知道成都人耍人的精神境界,就要认真从一则有名的童谣开始学习。后来他认真给我解读这首童谣:
“胖娃胖嘟嘟,骑马上成都,成都又好耍,胖娃骑白马,白马跳得高,胖娃耍关刀,关刀耍得圆,胖娃滚铜圆,铜圆滚得远,胖娃跟倒撵,撵又撵不上,白白跑一趟。”
在大淫虫耐心指导下,我终于揣摩出其中的几层意思。翻译过来就是,去成都耍要身板硬(胖嘟嘟),男人是犁,女人是田,只有耕坏的犁,没有犁坏的田。要有好的交通工具(骑马),开奥拓的跟开奥迪的泡妞成功指数是不一样的,当然车本身的好坏也方便车震。(不晓得古时候有没有马震呢?)成都最好耍是骑白马,什么是白马,白马就是白白胖胖的女人,就是后人说的成都粉子,现在人说的二奶、小三儿、情人;被遗弃的女人常常会大吵大闹,男人要一心软就甩不掉女人了,怎么办,只有当操哥,冒点皮皮,伤下无辜少妇少女们的心了(耍关刀),最后怎么办,莫法,你是外地人,总有人出头让你赔点青春损失费、精神补偿费(滚铜圆),你娃上一趟成都,搞得腰都断了,最后还被骗财骗色骗感情,白白在成都跑一趟,心中感叹山下女人是老虎,见到千万要躲开。
在追求风流的路上,你永远撵不上成都人对人耍人的极致要求和不懈追索。
但耍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呢?大淫虫一直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成都人耍得那么安逸,我耍得那么纠结呢?
作为土鳖富二代,大淫虫家有钱有关系,要转个专业易如反掌,不转专业反而让我误以为是我们俩之间深厚的友谊使他不舍离我而去。毕业前吃完散伙饭,大淫虫跟往常一样得瑟着安排说先去再喝一点热热身,等会去找两个妹儿打个炮。大淫虫热身的时候其实已经都差不多了,东扯西扯中倒是道出了这个问题的真实答案:
“你懂个啥,既然是来混的,就要混得专业、混得像模像样!混,就是这个学校的一门专业,比学什么都不容易,混容易吗?老师知道这混蛋学校开的这混蛋专业就是骗学生钱的,老师不混不是不专业?你如果还不好好混,就是和大家做对,跟学校过不去,故意找老师茬儿?糊涂一点不是更好,糊涂更难不就是这个意思?你说花钱转个专业,去学个语文、数学、英语,未必老子将来还去教个语文、数学、英语课?
“就那点工资,有多少?两千?五千?不说转专业的钱捞不捞得回来,就说现在,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去加州一夜消遣!再说了,你我这样的人渣去当老师,不是误人子弟,不是犯罪的嘛!”
“x你妈哟,你个乱杆苕,还是有职业道德的嘛!”我把他搂过来拍拍脸。
“老子不但是有职业道德,老子更有职业理想!以后,老子一定要在成都开一家全国最大的青楼,听明白,是青楼,不是会所,不是鸡店!”
我说:“这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现下这些渣渣会所和鸡店算个毛。我开的是青楼,而且最后要开成国际连锁。青楼,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所谓风期夙擅少年场,遍处青楼醉羽觞。纵是相逢倾国艳,也知无梦到高唐。我要的盛世唐朝,不外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