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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鱼(1 / 3)

 从进六月以来,宝泉县连着下了七天的暴雨,那是天破了洞的架势,良水河都要涨到家里来了。全县找不出一件干爽的衣服,睡觉都恨不得把自己捆在床板上,怕还做着梦,人就给冲走了。

这些天县城里空落落的,没什么人气,大都躲在家里。只有城外种地的庄稼人,还天天去地里挖着渠骂着娘。

六月初八子时一到雨就停了,但这县衙门口的路中间塌了一个大洞。县衙本就正当街面平日里来往的人就多,今日雨停,好似全城的人都在出来松松筋骨,衙门还没点卯,这窟窿就围了几圈人看了。

这底下是八个一模一样的大瓦罐,每个上面都压了一柄短剑,剑锋都齐刷刷地冲着北。关于这瓦罐是个什么用?何时何人埋下的?一群人七嘴八舌没个定论。

“让我来看看这是个什么!”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一身短打扮。没有二话直跳进坑里,将就近那个的瓦罐托举上来。

这瓦罐一放到路面上,就斜楞着立了起来。随着罐子里传来和尚念经的声音,瓦罐跟着节奏原地转了起来,呼呼生风,是越转越快。这下人群是炸开了锅,那个汉子呆愣愣地退了几步。

不一会儿,坑底下的罐子像是受到了感应,也跟着一起转了起来,那声音没有抑扬顿挫,密密麻麻像是群僧早课。

乔律森在宝泉县当了二十年的捕头,今天也如往常一样,揣着老婆烙的饼去上班。远远就看到这沸水般的人群,小跑近前,大喊:“府衙门前!勿要聚集!统统散开!”

“哎哟!乔捕头!你来看你来看!”一个山羊胡老头从最里层钻出来,拉住乔律森往窟窿中心走。

“你看看……”老头指了指地上的窟窿,又指向那个不停旋转的瓦罐,“你听,还……还念经呢!”

乔律森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朗朗乾坤,烈日高悬,何惧妖异?”,掏出身后的铁尺就打向瓦罐。

瓦罐只一击就碎了,封口的剑触地时即刻成了齑粉。那里面没有水,只有一尾小臂长的金鱼在其中,依旧贴着不再存在的内壁,按着原有路线临空环游。其嘴张合,口念佛语。

这鱼在阳光下五光十色,璀璨夺目,身姿自在,恍若游仙。众人似被摄了心魄,陶醉其中,无一人动作言语。只拿目光追随它盘桓而上,游至两人高处时犹如泡沫般,眨眼间就碎了,再无踪迹。观看的各位也才回过神。

如此情景,何人见过?人群是再次哗啦啦地吵嚷开。此时府衙门从里打开了——是宝泉县知县杨岐州,他厉声喝到:“给我围起来!”

两班衙役带着杀威棒在窟窿旁一字排开,将百姓往外挤。

乔律森方才还在愣神,一听到杨岐州的声音如大梦初醒,走上前去,拱手道:“堂尊……”

“我已知晓。”杨岐州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已派刘县丞翻查县志,老乔你就与差役们在此值守,莫要让百姓靠近,谨防踩踏。”

大窟窿被围了起来,但衙门口有念经的鱼这件事却是不胫而走,来看新鲜的人是络绎不绝。余下的瓦罐念了三个时辰的经后也停了下来,再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

眼看着太阳西斜,宵禁就要到了人群也渐渐散开。师爷带着几个担着泥的脚夫来到乔律森面前,附耳道:“堂尊吩咐,填了。”

“填了?”

“还没找到县志里的记载,堂尊揣测恐应该是什么‘厌胜之术’,多年无事,那就不要动他了。填了吧。”

杨岐州自到任以来,这七年间是清廉如水,断案如神,才学也是一等一。在百姓中颇有声望,既然他发话了,大家自然也就照做。

土一铲子一铲子填下去,从入夜就有人小声说话嘻嘻哈哈的声音,但没人在意。力夫和衙役加起来十几来号人,聊天说话太正常。

干完活已经三更天了,大家各自干完自然各自家走。

乔律森许是饿了,快到家门口了觉得脚下发软,眼前发黑,耳中嗡嗡响。一到家就栽到床铺上,鼾声就起来了,哪管自家婆姨还在给他煮面。

他虽是睡得深沉,却莫名自己清醒了过来。睁眼看见的是窗外的月光,墨蓝掺着如水的银色照进来。

朦胧中看着窗棂上挂着一串黑影。眨眨眼,才看清是一个个迷你小人在往外跳。

小人儿的队伍很长,从他的床边排到窗棂。每一个四五寸高,衣着都不一样,手上背上还拿着抬着些家伙什儿。

乔律森身体动不了只能半眯着眼睛悄悄看。他觉得有趣可乐的成分比惊讶害怕的成分大。

两人抬着大鼓催着前面的走快点;背着小阮的瘦高个一边走一边调弦;拿二胡的插了拿大镲的队。走在队尾是个胖子,坐在他的床边喊着慢点慢点!

看着小人准备转身,乔律森忙闭上了眼睛装睡。听见小人嘟囔着:“锣忘了,锣忘了”,接着就是一阵耳洞痒痒的感觉,好像小人在里头已经走了一个来回。

“当家的!”他老婆的声音比人先进来。用脚踢开的门帘子,手上端着一碗面,一碗杂菜,还扣着三张饼。

乔律森本来眯着眼还不能动,但看着她满满当当占着手,立刻就弹坐起来迎她。

“咋做这多?”将她手中的两大碗接过来。装不经意地四下瞟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尝尝,香的很。”她笑盈盈地递给他筷子,“吃多些,你一进门槛就打呼噜,那声大得我在厨房都听得见”。

乔律森不好意思地笑笑,也觉得自己刚才只是个梦,也就不再理会。两人闲聊吃饭,还说了那金鱼的奇异,他逗得她时常哈哈大笑。

“什么声音?”乔律森确定自己听到了金属落地的声音,他不由想到刚才那个“锣”。

“什么声音?”他婆娘王氏从地上捡起一根铁打的簪子,外面包的银。“喏,是这根‘响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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