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信赶紧摆手,把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不,小的、小的哪里是这个心思!”又悻悻道,“小郎君这脾气,真是与小张大人越发一样了。”
景年笑道:“小张大人是我亲哥哥,我们手足同心,岂有不像之理?”又打趣道,“不过嘛,我可没他管得宽。要今日是他瞧见你又不按规矩办事,怕是刀已经架在你脖子上了。”
田信连忙称是。
“好了好了,别紧张,大哥是大哥,我是我,田管家忠心侍奉多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当真是辛苦你了。”那翩翩公子将他肩膀拍了拍,顺手将手中锦盒递给他,接着趁他刚抬手,便一把抓住田信手腕,大惊道,“且慢,你的手!老田,你的手怎么缺了根手指头!?”
不等田信反应,又紧紧捏着他的腕子,恨恨道:“这样齐刷刷剁掉的无名指……田信,你说实话,难道是我大哥为了抓那些刺客,竟把你也用上了不成?!”
田信抽手没抽出去,一时更慌了,连忙摇头:“没,没有!没有没有!”
景年厉声道:“怎么可能,只有刺客才会缺这么一根手指头。你是我张府大管家,怎么会是刺客?定是我兄长要你委曲求全,扮作刺客!”
听了这话,田信心中疑窦丛生。这小郎君可不是善茬,还以为他死在郑柘手里,看来是中了计,此人并没有真死。如今他突然现身,又这般笃定地咬住刺客不刺客的不放,恐怕是有备而来,吃定了自己。因此眼珠儿又滴溜溜一转,将计就计,摆出一副苦瓜脸来,满腔悲愤:“不瞒小郎君,小的是在为小张大人做些不干净的事。前些年,小大人曾让我老田扮作刺客,去王缎府上吓唬过他们一回,回来后见小的做事勤快利索,便派小的剁去手指,做了他的暗探。小郎君莫要心疼,小的可是一心辅佐小大人,别说剁手指,便是剁脚趾,也不能推辞!”
景年听了,神色凝重,见田信在观察他脸色,便赶紧道:“原来如此,他竟让你做这么冒险的事,真是辛苦。可府上城中到处都是他的人,便不知还有没有旁的弟兄也在给他卖命?”
一听这个,田信在心里乐道:嘿嘿,小兔崽子,我说怎么突然回来,原来是想从我嘴里套出想听的话来——都说张景弘是个老狐狸,你却也是个小狐狸,可惜你们这一家子的狐狸尾巴,在我老田眼里可没地儿藏!
便察言观色,意欲看他如何装样,故意道:“小郎君问这个做甚?”
景年一脸正色:“还问我,你不曾听说么?最近那伙刺客贼人里有个风头正盛的,居然在东京借着我的名字为非作歹。我正寻思怎会有人与我同名,如今你这样说了,却不知是不是我那好哥哥的手下故意借用我的名号。老田,如此可不行!父亲、哥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本就是流落回家,若再被人顶替名号,岂不是颜面无光,给张家抹黑了?田信,你说是不是!”
看他着急的样子,田信便附和道:“对对对,这帮做事的真是脑子不灵光,小郎君是什么人,怎能借用人家的名字出去做事!该杀,该杀!”
景年越听越坐不住,抓着田信胳膊,皱眉道:“没错!这样下去可不行。老田,他是我兄长,他既派你做这等危险之事,我不能袖手旁观。今日画学休沐,明日又得出去,你快带我去见见我大哥的人,不论如何,也不能放着他们乱用我的名号做事!”
田信听出这厮还在继续套话,心道:哼,说得煞有介事,我便看你真见了弟兄们又如何脱身。可眼下也没机会去和吕仲圣通风报信,便寻思:既然如此,郑柘那厮放了这个功劳,我岂有不要之理?便看我五十个兄弟在,你小子本事再大,也插翅难飞!便同意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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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家的二郎君便跟着田管家出后院,左拐右拐,拐到一处常年闭门的铺子。田信亮出钥匙,二人钻进去,便见铺子当中立着几个破烂柜子,搬开两个,就露出地上的一道密门。
景年将周遭打量打量:“这是谁家的铺子,钥匙怎会在你手里?”
田信一面开了地道门,一面道:“嘿嘿,这铺子荒废许久,家主躲债多年,如今杳无音信。咱们就借用借用,免得浪费了。”说罢,请二郎先下去,自己又跟在后头,左右看看附近没有什么动静,便潜下去,将地道门自里面上了锁。
二人一路走,地道内没有光源,伸手不见五指,所幸没有岔路,可双目昏黑如同眼前被蒙了黑布,景年屡屡回头犹疑,田信只让他往前走,一面从墙上摸索着什么东西。
听得一声喀嚓声,景年停下步子,再次回头:“什么动静?”
那厮立即将手从墙上一道机关处缩回,仗着地道里没有光线,又重新将手按回去:“没、没什么,不小心崴了脚。”
话音刚落,田信忽然感到身上落了一处灼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手上,便忙又缩回去。暗道:这小子好生敏锐,恐怕这里头的机关也不一定能伤得了他。又暗暗寻思:若没了机关,我要与他对付,恐怕还真不容易。便不再打机关的主意,一心跟在景年身后,生怕错过这厮一分一毫的小动作。
走了许久,景年在前头问道:“前面似乎有个坡道,可是要到了?”
“是,是,小郎君,再往上走一段就到了。”
然而又走了许久,地形终于再次抬升。景年在前面走得慢,田信则紧紧跟在后面,几乎一伸手就可以捏住他的脖颈。直到地道另一端出现密门出口,景年推了推,见没上锁,便推开密道门钻出去,刹那之间,亮如白昼的火光笼罩全身,让人一下子睁不开眼。
待他重新适应了光线睁眼,见田信正从地下钻出来,自己正身处在一间明晃晃的地窟密室之中,周身阴冷潮湿,在五月暑热最盛之时,寒气逼人。
“这里就是……”
宽阔巨大的地窟里,声音从一点回荡开去,绕过插着火把的柱子与高高架起的房梁,拂过能站下约百人的空旷大厅与杂乱堆着的桌椅,飞向返潮的土垒墙壁,传进远处田信的耳朵里。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东京城下,竟然有这样巨大的地窟……”
景年打量着身边的环境,难以置信的神情在火光的映照下无可遮掩。
“老田?”
田信却一改方才殷勤,并不答应,只朝四周打了个呼哨,灯火通明的地窟陆续走进来许多男女老少,聚在屋中。
鹰眼之下,这些出现在地窟的人身上俱是被火把映得发红的光。
年轻的刺客望着走进地窟的人们,看着他们惊疑着打量他,一张同样发红的面庞几无任何表情,仿佛上一秒还是天真发问的富家公子,下一秒便原形毕露,露出那碧眼下腾起的杀心。
一个,两个,三个……这不知何处的地窟里,一声口哨,走进来数不清的刺客。
他们看着眼前熟悉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景年,他们疑惑,他们惊奇,他们躲开他的目光,看向田信,似乎在不解:景年怎么会出现在禁卫军的秘密据点里?
然而抢在田信之前,景年率先开口:“诸位都是我兄长的人,今日来不为别的,只为来同大家说几句话儿。”
众人看向景年。
景年又问田信:“老田,你的人都来齐了没有?”
田信仗着有众多死士撑腰,因自若道:“嘿嘿,小郎君,除去被郑柘做掉的十二人,余下的五十人,都在此处。”